玛里恩浴场哀歌(第2/4页)

世人受苦,默默无言神却让我得吐辛酸(2)

这个白发苍苍的老人沉思地坐在不断滚滚向前的游车里,内心诸多问题的含混不清令他郁郁不乐,清晨时乌尔莉克还同妹妹一道匆忙赶来与他在“喧闹的辞行”中告别,那充满青春的可爱的小嘴还吻过他,但这个吻是一个温柔的,它是一个女儿般的?她会爱他吗?她不会忘记他吧?他的儿子,他的儿媳,他们不安地期盼着他那丰富的遗产,他们会容忍他再结一次婚?这个世界不会因此而对他进行嘲笑?明年他在她的眼里不会是更加衰老?即使他看到她时,他又能对再见期待什么呢?

这些问题在不安地起伏翻腾。突然间它成形了,最本质地成形了,成了一行,成了一节——问题,窘迫变成了诗,这是上帝让他“得吐辛酸”。直接地,赤裸裸地,这呼喊、这震撼内心的巨大激情,径直地注入诗里:

在这花期已过的今天我如何期望和她再见?天堂和地狱都张开大口,我心潮翻涌左右为难!

现在痛苦涌入水晶般的诗节,奇妙地被本身的混杂净化了。如诗人徘徊于他内心状态的乱做一团的窘迫即“抑郁的氛围”里一样,他偶尔地抬起了他的目光。从滚滚向前的游车里他看到波希米亚景色清晨的恬静,神圣的和平与他内心骚动不宁形成对照,这眼前刚刚看到的画面流入他的诗里:

难道这世界已属多余?岩峰也不再顶着天宇?庄稼不再熟?绿原也不再穿林越野直抵到河区?浩浩穹苍再没有云彩变幻的形象时消时聚?

但这个世界对他来说太没有生气了,在这样的激情时刻把他万事万物只能与心爱人儿的形象联在一起,回忆魔法般地翻新凝聚成清晰的昔日景象:

多轻盈、娇媚、温柔、明快,像六翼天使(3)正飘出云彩,在蓝天上面就像她一样,颀长的身影穿薄雾飘来;请看她心旷神怡地飘舞,那美的形态中最美的形态!把云彩当做她的真身,这只能自我欺蒙一瞬,向内心找吧,更能找见她的身影正常变常新;一个成形又千个万个,一个更加比一个宜人。

刚一发出誓愿,而乌尔莉克的形象就已有血有肉地形成了。他描述她怎样地款待他和逐步地使他欢愉,她如何在“最后一吻之后还在他的嘴唇上印下‘最最后’的一吻”,令人极为幸福的对欢愉的回快,这位年迈的大师现在把它转化为最庄严的诗的形式,成为描述献身和爱的情感的最纯洁的诗节——德语和任何一种语言所曾创造的——中的一节:

纯洁的心里鼓诵着追求,人带着感激甘心俯首向那陌生的至上至洁,要把那未知的永恒参透:这就是信仰(4)!站在她跟前我也有这种至幸的感受。

但恰恰在这种极乐状态的追思中,现实的分离令作者悲不自胜,一种痛苦迸发出来,它几乎撕破了这首伟大诗作的庄严的哀歌气氛,这是一种情感的袒露,它只是实现了一种直接经历的、自发变化的面而已,数年来这又一次发生。这种哀怨令人心悸:

如今我走了!这如何是好?这事我不知道如何说道,她留下好些美梦牵心,这成了负担,我必须甩掉。被这难平的渴慕驱赶,我毫无办法,只两泪滔滔。

随后这最后的、可怕的呼喊声升高起来,高到几乎无法再高的地步:

让我留下吧,忠诚的旅伴,让我来独对草泽山岩!努力吧,世界对你们开放,和茫茫大地,穆穆长天!去研究思考,搜集资料,就可以诠释神秘的自然。

我失去一切连同自己,前不久还曾受宠于神祇,神折磨还把潘多拉(5)给我,她带来财富更带来灾异;神逼我吻她施惠的嘴唇,又把我推开打翻在地。

这个通常克制自己的人从没有唱出过类似的一节诗章。他年轻时善于隐藏,成年时善于节制;他通常几乎总是在镜像中、在暗码中(6)、在象征中去透露他的深沉的秘密;这时他已是位白发老人了,他第一次毫无拘束地袒露了他的感情。五十年来,这个性情中人,这位伟大的抒情诗人也许没有比在这难以忘怀的诗作上,在这值得纪念的生活转折点上更生机勃勃,更富有活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