恐惧(第3/23页)

“晚了,晚了,亲爱的依莱娜。”他用温和的责备口吻说着,站起身来,吻了吻她的面颊,这不由得在她心里唤起了一种说不出的羞愧感。他们在餐桌旁边坐下来,他一边看着报纸,一边漫不经心地问:“你到哪儿去了这么久?”

“我去……去……阿麦丽那儿了……她需要去办点事……我陪她走了一趟。”她补充说,可是已经对自己这么欠考虑,说谎说得这么糟而生气了。从前她总是预先准备好一套细心想出、经得起任何询问的谎话;可今天这恐惧竟使她忘了这一点,被逼得只好笨嘴拙舌地临时编造。她突然想到,如果她丈夫像他们最近在剧院里看过的那个剧里的人物一样打电话去探问呢?……

“你怎么了?……我觉得你好像有点精神恍惚……你为什么还不把帽子摘下来呀?”她丈夫问。她不禁吓得一哆嗦,因为她又产生了刚才被当场抓住的那种狼狈不堪的感觉。她赶忙站起来,走进她的房间,摘掉帽子,顺便对着镜子朝那不安的眼睛瞧了好久,一直到她觉得这目光重新变得坚定而又自信的时候,她才回到餐室里来。

女仆端来了晚饭;像往常一样度过了一个夜晚,也许比以前话说得更少,气氛显得更寂寞,那天晚上的谈话都是乏味的、懒洋洋的,往往颠三倒四。她的思绪不停地飘回原路,每当她想到那个时刻,心惊胆战地接近那个敲竹杠的女人,她的思想便一直惊恐不安地向后躲闪;这当儿、她总是抬起目光,才觉得安全。她柔情地逐件望着那些象征友谊的物品,要知道,每件物品都是为了回忆和纪念才摆到这几间屋子里来的,于是她的心便渐渐轻松、平静下来。墙上的挂钟以钢铁般的步履从容地打破沉寂,又人不知鬼不觉地在她的心上增添了一些均匀的、无忧无虑的安然节奏。

第二天早上,她丈夫到自己的办事处去,孩子们则出去散步,最后只剩下她一个人待在家里的时候,在明媚的晨光中,那次吓人的相遇事后细究起来已经失去了许多令人焦虑的成分。依莱娜太太首先想起的是她的面纱很厚,因此那个女人不可能看清她的脸部特征,也不能再认出她来。现在,她冷静地权衡着一切预防措施。她决不能再到他的住所看她的情人了,这样一来,说不定也就铲除了那恐惧再度袭来的可能性。虽然跟那个女人偶然相遇的危险依旧存在,但这在一个二百万人口的城市里又是多么不大可能啊,因为她坐在汽车里逃掉了,那个女人是不可能跟踪她的。名字和住所她全然不知道,不必担心那个女人根据不清晰的面影像通常那样满有把握地认出她来。但依莱娜太太对这种极特殊的情况也要有所准备。于是她就摆脱了恐惧,她立刻这样决定:保持安静的态度,什么也不承认,冷静地说那是一种误解,因为除了借机敲诈她的那个女人当场指责过她以外,对于她的那次会面谁也拿不出任何证据。依莱娜太太真不愧是首都最著名的一个辩护律师的夫人,她从她丈夫跟他同行朋友的谈话中知道得很清楚,各种敲诈勾当都可能由于极端无情而立刻改变行情,因为被勒索的人表现出来的任何犹豫、任何刹那间的不安都只会促使他的对手提高价码。

她采取的第一个对策是给她的情人写了一封短信,说她明天不能按约定的钟点来,而且最近几天也都不行。重读时,她觉得她头一次用伪装笔体写的这张便条仿佛语气有点冷冰冰的。她本想把这些令人不快的语句改成亲切的话语,这时她回想起了昨天的那次相遇,突然私下里火冒三丈,这恼恨便不知不觉地酿成了字里行间的这种冷若冰霜的语气。她痛心地发现,她情人的宠爱只不过是把她变成了这么一个低贱的主动者而已,她觉得自己的骄傲受了伤害。现在,她心怀敌意地思量着这些话,正因想到这种报复方式而得意:那便是字条上冷漠的语气说明来不来会面在某种程度上完全取决于她愿意不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