恐惧(第2/23页)

“这么看来,那些偷汉的女人,她们原来都是结了婚的太太,一些又高贵又讲究的太太。蒙着面纱,当然要蒙着面纱啦,好让她在事过之后还可以到处都装扮成这种正经女人……”

“什么……你到底想跟我要什么?……我根本就不认识你……我得走了……”

“走……那是当然的啦……到您丈夫那儿去,走进那个温暖的小房间,装扮成高贵的太太,让仆人给脱大衣……但像我们这样的一个人谁管你是不是像狗一样的饿死,当然这跟您这样的一个高贵的太太是不相干的……就是对我们这样的一个人,她们那些规规矩矩的夫人也要把她最后的一点东西偷走……”

依莱娜猛地打定了主意,在一种暧昧的启示下屈服了。她把手伸到钱包里,使劲地抓了一把钞票。“这儿,这是给你的……但你现在要放我走……我决不会再来的……我向你发誓。”

那个女人恶狠狠地瞪着她,把钱接过去。“没廉耻的东西。”她同时嘟哝道。依莱娜太太听到这句话,不禁吓得一颤,但她看见对方给她让开了门,便急忙冲了出去,活像一个自杀的人从塔顶噗的一声落在地上,急促地喘着气。她向前奔跑着,觉得一个个面孔就像变了形的鬼脸似的从眼前晃过去。她两眼昏花,拼命挣扎着跑到停在拐角的一辆汽车里,像扔一个沉重的包袱似的,她把自己的身体甩在靠垫上,随后她心中的一切就全僵化、不动了。当司机终于吃惊地问这位古怪的乘客要到什么地方去的时候,她木然地朝他望了好一会儿,那神志恍惚的大脑才最后明白了他的话。“到南站。”她慌忙顺口说道。可是想到那个女人说不定会跟踪,她便又说:“快,快,请您快点开!”

汽车走在路上,她这才明白这次相遇使她多么震惊。她轻轻地动了动自己又僵又冷、像麻木的东西似的垂在身边的双手,忽然周身战栗起来,好像打寒战似的。喉头有苦丝丝的东西往上涌,她觉得恶心,同时产生一种无名的憋人的愤怒,像抽筋一样抓她的心搔她的肝。最好让她大喊一阵,或者让她挥拳大闹一番,以便摆脱这种像钓钩扎在大脑里的回忆所引起的恐怖感;那副带着嘲讽笑意的粗野面孔,那股从那个穷女人恶浊呼吸中发出的卑鄙龌龊的气息,那张充满仇恨紧对她脸一个劲儿往外喷下流话的放荡的嘴,那个举得高高的威胁过她的像要革谁的命的拳头,时时浮现在她的脑际。这种厌恶感越来越强烈,向她的咽喉越爬越高,此外,那车轮迅速滚动的汽车在马路上摇来摇去,当她及早想起她手头的钱也许不够付车费的时候,她才让司机减慢车速,因为她把所有的钞票都给了那个敲竹杠的女人。她赶快示意停车,倏地跳出车去,又把司机吓了一大跳。幸而她剩下的钱够用了。但她不一会就发现自己懵懵懂懂地闯到另一个区里来了,来到终日忙碌的人群之中,他们的每句话,每一瞥目光都使她的肉体感到痛苦不堪。这时,她的膝盖好像由于恐惧而变得瘫软了似的,不想往前迈步了,但她必须回家,于是她便拿出全身的力气,以一种非凡的毅力,跌跌撞撞地从一条胡同走到另一条胡同,好像跋涉在沼泽地或没膝的雪里一样。终于她到了家,冲上楼梯,起初有些慌张,但为了避免因烦躁不安而惹人注意,她立刻克制住了自己。

现在,年轻的女仆帮她脱下大衣,她听见隔壁房间里她的男孩在跟小妹妹吵吵嚷嚷地玩耍,安详的目光看到处处都是自己的一切,又亲切又可靠,她的脸上才又恢复了泰然自若的神采,同时那秘密的心潮也就从她那痛苦而紧张的胸膛滚动过去了。她取下面纱,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满面春风地走进餐室,她丈夫正坐在准备用晚餐的桌子旁边看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