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得木(第4/21页)

你是说这个吗?李二娘她爹晃了晃手。

你莫动,刘海天说,你莫再动。

你的褂子,它太小,遮不住你那杆老猎枪。

你这湿淋淋的身子,莫不是灌了一身湿淋淋的酒,这真是个好处置。

夜里被人栽了桩好事。

是吗,我这夜里也被人栽了桩好事。

我瞧见刘焕亮那崽子骑了马过河。

那崽子真不懂事。

你错怪他了,他问了我个早。

你倒说说,我有没有错怪了你。

我早说过,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

昨夜的那等事与你不相干的了?

实不相干。

我定会抓了她回来。

抓回来任你处置。

任我处置?

任你处置。

这话倒错怪了,处置她的是宗族规法,不是我刘海天。

刘海天忒有兴致,灿灿的笑遮住面,捧了手做的水瓢,转向水缸,拨开水缸里的秋叶。水面映了天,团团硙硙皱了天。水底的气泡冒了出来。刘海天说,你这缸里还养了鱼。说完,一尾红鲤鱼再次吐了泡到水面爆开。刘海天喝完水,弓身捡了一块块石头对李二娘她爹说,这石头啊,会说话,你听—刘海天拿了石头一声声丢进水缸里,李二娘她爹听到了石头说,咕咚、咕咚、咕咚。刘海天突然高举大石头砸了缸。那庞大的缸,轰然,全碎了片,水也一下全豁出来。更豁出了活人出来,你猜得没错,李二娘从这碎缸漫水里浴出来,并呼了一大口气。她这湿衣服虽然瞒了整个身儿的体态,等泄了洪,倒凸了个玲珑身子。李二娘湿淋淋地对了她湿淋淋的爹说:

还真是个泼出去的水。

刘焕亮直追了几个时辰,东张西望,瞧到的全是空处,没遇见一个人。拨转马头,回到来路。没料到,远隔几里之外,已望见李二娘被吊在梧桐树下。刘焕亮早被雾气濡湿了脸,鞭马快奔,直奔到自家院落的,这树下。落鞍下马,径直来到刘海天身前,哪里拦得下。刘海天早攀下柳条,往她双腿上鞭打,一连打折柳条十数枝。李二娘并不惨叫。缠作一缕的麻绳团团绕了几绕,硬生生捆绑了李二娘,腹背并作的腰肢左突右扭,也是挣不脱身。李二娘眼瞪了刘海天说,爹啊,你可知女儿遭受的苦楚。说罢,泪如泉涌。痴痴傻傻的刘焕明,一惊一乍,载哭载滚,口里嚷道,要抱了女人睡觉。刘海天一巴掌掴了去,说,过些日子再给你。刘焕明呜呜捂了脸望望闭眼诵念的娘亲,一个趔趄,闷倒在地。刘焕明醒来忘了先前的疼痛,抓了李二娘又是要抱了女人睡觉。刘海天拖了他到房里,又拿了斧头砍倒另一株抱圆的梧桐,再拔去了尖刺,刮平了,削滑了,粗粗糙糙做出一截圆木,抛到床上撂给他。刘焕明搂了圆木,这才呼呼大睡。刘海天看天已暮了,月儿也上了皎洁,将缚着的李二娘,掼进西面一个没窗没亮的柴房里。

有关李二娘的身体,刘焕亮是从黑夜里知晓的。当夜的刘焕亮难以入睡,李二娘望他的最后一眼扎漏了他的心,更扎沸了他的血。李二娘的目光灼烧了他的身体。夜半时,李二娘白日里的声声叹息,折磨着刘焕亮,声声叹进身体里。他醒来后才晓得那些煎熬的睡不着已是睡梦。刘焕亮再次陷进难以入睡的泥沼,他听到李二娘哭闹、甚至是笑声,眼睁睁看着李二娘脱了那件难以蔽体、血迹斑斑的破衣烂裳,赤条条压上身来。半宿纠缠过后,刘焕亮从梦中惊醒,满身的汗水已经湿透了被褥。窗外月到风儿迟,腾光晃来竹外的一枝影。刘焕亮披了衣裳出门。夜深人静,星斗涨满了天。刘焕亮趁这夜色,穿过庭院,到来另一头的柴房前。刘焕亮拽上双眼,侧耳倾身,透过柴门的缝隙凑身看进去。屋内的景象惊得刘焕亮一身冷湿:一盏灯笼倒地旁,映黄了那股难觅的气息;那喘息难定的声响,颤颤儿地一声声放大。刘焕亮心中焦躁,生出悲切,欲要转身逃跑,却是半些儿也动不得。刘焕亮慌了,瞧见李二娘昂着脸,好似魂不附体两眼死肚白,盯了门外的刘焕亮。刘焕亮啊呀一声,一跤跌倒,再跤跳身,回首顿生寒颤,脚不点地地逃回榻上,蒙上汗湿的被褥,松懈不了身子。他至死都难以忘记压上李二娘的另外一张(薄纸样的)身体,另外一张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