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得木(第2/21页)

你要是嫌这亲事屈了你,可以先去,然后逃,我不拦你。爹说。

怕是屈了他们,干啥要逃。李二娘说。

寡妇李二娘的再次出嫁,虽是消解了她爹的忧愁气,却也落了口实,为四邻嘲弄。嫁娶当夜,李二娘她爹灌了自身一个酩酊醉,听到道旁闲桌的三两青年张开腌臜嘴巴,顿时冒作三丈火,厮打两帮,幸被众人扯开,才不至酿成祸端。谁知那挨破了脸的青年竟是怒气未消,值了二更时分,埋伏在滩河岸口,在李二娘她爹回家途中掀翻了他的身子。李二娘她爹一做崴脚二做拐腿三做头脑昏沉,不慎跌进饮马河中,滔滔河水瞬时卷没了人。那青年看到闹出人命,呆立半晌,方慌张逃离。李二娘她爹被河水泡了一夜,竟然没死,冲到下游被人捞上来还打着呼噜。捞他上岸的人说,你这般精瘦的身子早该沉了底,幸是水势湍急,冲打了你到这浅滩。他说,这残损的身子,水势缓了也是沉不了底。待这湿淋淋的老儿辗转到了家时,才听到消息,新婚当晚,李二娘便放火烧了仓房逃婚远走。

李二娘瞧见自个的脚尖,被伴娘嘻嘻笑着带了方向,一步勾作三步,走到新房里。李二娘坐在卧榻之上,听屋外酒方数巡。直至夜深人静,鸡唱三声,忽听见院子里脚声阵阵,却是闻不得人声,火光明灭,想是福祸难定。李二娘忽然摘了红做的盖头,想要开门去看,不曾想有人撞破了门板,闯进门来的是那日滩口的傻子。这傻子着了一身红做的新郎衣物,酒醺了人脸,顿是透红的肤色。这傻子昏昏沉沉步上脚来,只是立脚不定,扑地一倒,李二娘慌忙走近了两步,扶了他到床榻坐下。灯烛遭了门风,烛火难定,绕晖三匝。借了这黄花火光,李二娘瞅见对方的清晰模样方才忆起滩口的漂亮人儿,立时跳起。

你这傻子,来这做啥?

我做的是新郎。

我的新郎是刘焕明。

我便是刘焕明。

你才不是。

我爹说,我便是刘焕明。

你莫诳我,刘焕明我见过,你不是肩挂了鞋子那个。

我便是肩挂了鞋子的这个。

不不不,那天不是你挂的鞋子。

这鞋子是我的,我天天挂了它,只是坐了渡船的日子,我不欢喜湿鞋子,它现今已不是湿的了。

你兄弟叫作啥?

我兄弟叫作刘焕亮。

你个傻子,我才不跟你成婚。

我爹说了,我们已经成了婚。

我要找的是刘焕明,你骗了我。

我爹说了,跟你成婚的便是刘焕明。

你个傻子,你不是刘焕明。

你才是傻子。

我确是个傻子。

这傻子刘焕明分明不傻。

傻子刘焕明摸出手脚,推了李二娘倒在帷帐里。李二娘拼尽气力把他往外搡,却反弹自个儿更靠了墙,又生生被他压了身。李二娘的心房乱怦怦跳,拿手臂托出空当说,我先去灭了灯。但是窗子里切切割来的片片风,熄了灯火。李二娘气喘难歇,衣裳未脱的刘焕明,虽没有动手动脚,却也盘死了她的小腿和大股。这一夜他什么也没做,只是拥了她呼呼睡下。他这黑漫漫的脸子,血腥腥的酒气熏得她昏死过去。待到鸡叫三更,再叫五更,她才悠悠醒转,傻子仍做着先前的横贯样子。她斜杵的半个身子定然是酥麻不觉。但有狭长的月色光秃秃地投在桌角一处,又搭了根条椅。李二娘拨开刘焕明的身子,走到门边,直撞门皮,哐哐两响却是打不开,再往内斜斜撅了门板时,便看到一条锁链在门外反锁了。李二娘到了窗边坐下,闷闷地喝过酒,搬了椅子定定地砸开漏出一线空间的两扇明暗窗。那傻子仍做着齁齁睡熟的蠢人。李二娘蹬上椅桌,倾身一攀,用力跳下,落得滚尘土面。这都在柳条梧桐叶下,光影掩映间,却突然听见院子东南角人嘶犬吠,探头望去,只见火光冲了天,夜色难为盖,即时淹没添了鱼肚白色的东面日出。李二娘趁这众人乱作一团,翻墙跳脱,潜进黎明的光色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