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二十七(第4/5页)

“小嘎都回家睡去,三星晌午了。”

老孙头也站在门口,说道:

“这些小崽子,将来你们都有这天的。这会子忙啥?”

孩子们笑着,只是不走。郭全海下炕张罗客人们吃饭。西屋是女客房。老田太太和赵大嫂子作陪客。老田太太说:

“这会子真省事了。早先那规矩才是大呢。穷人别想娶媳妇。还没过门,就要八口猪。又是过节猪,又是过年猪,还有开锁猪。讲究的,得双猪双酒,彩礼衣裳还不算。穷人往哪去整这些财礼?”

赵大嫂子也应和着说道:

“这会子这些都免了,真好。”

老孙太太不同意她们的意见:

“规矩还是有点好。要不价,不是成了搭伙一样了?”

赵大嫂子说:

“翻身以后的大规矩是对相对中,不比咱们那时候,见也没见过:碰得巧就好,碰不巧,两口子不对心眼,一辈子的事。”

老孙太太也同意这话:

“对相对中好,省心,先把姑爷的脾性模样,都打听好了,免得往后闹别扭,保媒的也省事。”

年老的年轻的妇女都唠起来:

“这会子,没过门,还能见到,还能在一块工作。”

“没有看见的,也能打听得明明白白。”

“咱们做姑娘的时候,谁要是打听姑爷,可不要把人笑死。”

“不打听,要是嫁个跛子呢,要是嫁个不成材的,不劳动的呢?”

“只好认命呗。”

“在早,妇女也是旧脑瓜,嫁汉嫁汉,穿衣吃饭,婆家能供她衣食,就千依百顺,打骂都由人。如今,谁试一试压迫屋里的看吧,妇女会就找上门来斗你了。”

“在早还有童养媳……”

这话没说完,老孙太太做个眼势,叫说这话的人放低声音,自己又低声地说道:

“咱们这位,可不也是童养媳?”

年轻妇女们交头接耳,低低地递着小话:

“你说,她这算是红媒呢,还是白媒?”

“还没上头,算红媒。”

“要不价,咱们郭主任还能要她?他连碰也没有碰过妇女呀。”

男客房是隔壁张家的西屋。满屋客人坐在那儿嗑雪末籽[6],唠家常嗑。新娘迈进门,保媒职务就完了,两个媒人,老孙头和老初都坐在那儿。老孙头舞舞爪爪地又在唠着他的开锁猪:

“穷赶车的,上哪去整双猪双酒?我把一个养不肥的小壳郎送去,爱要不要。老岳母吵骂一通,也只好换上自己的肥猪,那肥猪倒是很乖巧,叫它站在锁神柜跟前,把酒浇它的耳朵,它又动耳朵,又晃脑瓜。打那时候起,我就知道,我这个命呀,又好又不好。”

老初插嘴问道:

“往年你不是常说:你命里招穷,外财不富命穷人?”

老孙头忙说:

“往年是往年,今年是今年,你当年年都一样?小家雀子年年呆一个窝里?早先要双猪,没有双猪,也得送一个,没有肥猪,也得送个小壳郎。如今刘桂兰啥也不要,还带半垧地过门[7]。这会子,啥都变了,命也变了,人也变了。”

老田头点点头笑道:

“嗯哪,这都是翻身的好处。穷人都娶上媳妇,光叫那些不劳动的坏种,去当绝户头。”

老孙头笑眯左眼说:

“我要是没有老伴,也能娶上一个带地的娘们。”

老初笑着说:

“快叫老孙太太来,听听他这话。”

男客屋里正说说笑笑,喇叭和海笛又吹响了。男男女女都拥挤出来,瞅着新人分大小,认亲友,吃子孙饺子。屋里院外,乱马人哗地,直闹到小鸡子叫第三遍,东方冒红花。

————————————————————

[1] 满族风俗:生了儿女,要把名字写在红布上,藏于居室西墙锁神柜。姑娘出阁的那天,要从锁神柜里,把那写着她的名字的红布取去,叫做开锁。开锁时要用一只猪,或两只猪祭奠锁神,这猪就叫开锁猪,由男家送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