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十九(第2/4页)

“唉,你这么撒赖,可叫我咋办?”

娘们马溜嘻嘻地笑着接口,说道:

“有啥不好办的呢?炕这么大,你躺炕头,咱躺炕梢,咱们井水不犯河水,天一放亮就走了,不碍你事。”

赶到天亮,她没有走。往后一径没有走。消息一下传遍全屯了。全屯的劳动男女,都骂开来了,连中农也骂。有人提议不许侯长腿再到农会来,有人说他比杨老疙疸还坏十倍。比号大会第四天,提到他的名,全场轰动,到后来不是比号,而是整他了。人们七嘴八舌地骂他,追他,连主席团也压制不住。说话的人,同时好几个,分不清哪一句话是谁说出来的。

“侯长腿,你姓穷,还是姓富?”

侯长腿来不及吱声,身后又飞来一句:

“你是不是穷人长了个富心?”

侯长腿来不及答话,左边一个说:

“你向地主投降了?”

侯长腿还没有听清,右边又轰起来了:

“你穷不起了?”

张景瑞走到他跟前,说道:

“谁是敌人,谁是自己,咋如今还认不清呀?两口子挺近乎的,有啥话不对她说?咱们开会还能叫你参加?家有个地主娘们,你是不是成了敌人?”

老初的大嗓门说道:

“你往家抱狼,久后生个孩子,也是狼种。”

老孙头也挤到跟前,眯住左眼道:

“多少年你等了,这两天就熬不住了?你算是给她拐带走了。”

侯长腿见是老孙头,就不怕他,忙分辩道:

“她找到我门上来的,怎么说是她拐带了我呢?”

老孙头笑着说道:

“她上你家,能和你一条心?久后生个孩子,算是贫雇农呀,还算是地主?他长大要斗地主,他妈不让怎么办?”

张景瑞却说:

“那还用挂心?等到他孩子长大,地主早没了。”

老孙头说:

“没有地主,也没有美蒋反动派不成?”

老初说:

“美蒋反动派也不会有了。”

老孙头晃一晃脑瓜:

“也还是不行。总归不一心,你要吃酸,她要吃辣,你嫌炕热,她嫌炕凉,你要赶车,她要摆船,怎么也闹不一块堆。怎么能行呢?要我宁死也不要。”

张景瑞说道:

“说啥风凉话?我看你要没老伴,娶得比他还快呢。”

老初又把话转到侯长腿身上:

“老侯你要有出息,快把李兰英撵走,要不价,就按地主办。”

侯长腿两手放到胸口上说道:

“穷哥兄弟们,李兰英是她自己到我家来的,她在我家,烧火,煮饭,铡草,喂猪,顶个半拉子,我就收留了她。”

老初打断他的话:

“先别说这些,你倒是撵不撵吧?”

萧队长站起来说道:

“让他说完,老侯,你说你的吧。”

老侯又说:

“我今年四十六岁。”

老孙头插嘴:

“你还算年轻,我今年五十一,过年五十二,干活赶车还是个顶个。”

萧队长说:

“别打岔,让老侯说。”

老侯叹口气,抬起头来说:

“我老侯扛二十六年大活,腰都累折了,也没混上个媳妇。爹妈在世的时候,年年给我说媳妇,年年说不成。扛大活连吃连穿都捞不上,谁家姑娘乐意跟我遭罪呀?打二十起说亲,到今年,二十六年了,还是跑腿子。记得有一回,保媒的说妥一门亲,姑娘家姓张,是个贫农,他爹对保媒的说:‘那小子行,黑脖溜粗的,长个好个子,还长个好心,活也好,轻重拿得起。家穷一点,我姑娘跟他也不能受罪。你叫他爹送两个布来,咱们小门对小户,也不计较他彩礼。’爹乐得蹦高,着忙去张罗钱买布,上杜善人家说情贷钱,说来说去都不行,杜善人脸上挂着笑,接待我的爹,说道:‘对不起,屯邻家好事,理应帮忙,正赶巧,这几年艰难,年成不好,花销又多,如今别说两个布的钱,一尺布的钱,也拿不出。’我爹说:‘您家拿出两个布的钱,不过是牛去一毛,仓去一粟呀,却是成全咱们小子一辈子的好事了。’怎么说,杜善人也是不借,那门亲事就这样黄了。女家老人也说得有理,不收你彩礼,姑娘衣裳总得做一身,不能露着肉来拜天地呀。兄弟姐妹们,在旧社会,穷人娶媳妇,那真是空中的雁,水底的鱼,捞不着的呀,穷人的姑娘也不能许配穷人。”侯长腿说到这儿,停了一下。用手背擦擦眼窝。跟着,妇女组里,好像也有人哭泣。那是刘桂兰。她想起她爹也是拉下杜家的饥荒,拿她作押头,送给杜家作童养媳的。听到侯长腿的话,她同情他,又可怜自己,她忍不住,哭出声来了。坐在她边上的赵大嫂子也拿袖子擦擦自己的眼窝。侯长腿又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