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十一

追问杜善人的枪的会散了,郭全海往妇女组走去。月亮照着雪地,四外通明。郭全海放下帽子的耳扇,两手笼在棉袄袖筒里,往杜家大院走去。杜善人家都撵大院了,妇女们在杜家大院的上屋,围着杜善人的小儿子媳妇,追问她家插起的枪支。

郭全海迈进杜家上屋的东屋。屋里冒出一股热气,把眼都蒙住了。他停一会,才往里挤。妇女们团团围住一个人,那是杜家小儿媳。她站在当间,胖脸上一对小眼,骨碌碌地往四外转动。有的妇女盘着腿,坐在炕上。有的叼个二三尺长的烟袋。有的坐在炕沿奶孩子。一个快坐月子的女人挺个大肚子,一个人占个半人的空当。老田太太坐在灯匣子旁边一条凳子上,一面用心地听着,一面捻麻线。赵大嫂子站在老田太太的旁边,两手扶着锁住的肩膀。白大嫂子和刘桂兰都站在胖疙疸跟前,正在追问。郭全海进来,刘桂兰早瞧见了,只是装做没有看见的样子。白大嫂子挤过来告诉他说:

“好说歹说也不行,还是那句话,她不知道。”

郭全海吧嗒吧嗒抽着小烟袋,走到胖疙疸跟前说道:

“都说你知道,要不早说,赶到咱们起出来,事就大了。”

胖疙疸听到郭全海说这话,觉着分量就不同,偷眼瞅瞅郭全海的脸色,就透出点口风道:

“要是说了,大伙上那儿起不出啥来咋办?”

郭全海移开烟袋道:

“只要说真话,起不出也不怪你。”他怕她动摇,又添上道:“你要不说,就得沾包,民主政府也有笆篱子,能关你的。闹到那步田地,后悔也来不及了。”

胖女人慢慢腾腾又问道:

“要是说出来,公公要揍我咋办?”

老初可嗓门叫道:

“他敢揍你!”

白大嫂子扬起她的黑眉毛说道:

“咱们妇女小组准给你撑腰,他按倒你一根汗毛,叫他跪着给你扶起来。”

老孙头眯住左眼说:

“咱们大嫂子真能。”

胖女人瞅着白大嫂子又问道:

“我要说出那玩意来了,能参加妇女会不能?”

白大嫂子说道:

“立下了功劳,大伙谁不欢迎你?不在妇女会,也一样光荣。”

胖女人叹了一口气,停一小会道:

“好吧,我说。”

她就说起她家二掌柜的把两棵大盖交给五甲她娘家兄弟,叫他插起来。二掌柜的跟她娘家兄弟拜过把,又都在家理。那时候,她正在娘家,枪是亲眼看见过,两棵崭新的九九大盖。插在哪里,可不知道。郭全海听到这儿,连忙挤了出来,叫老孙头马溜套爬犁;又要白大嫂子、刘桂兰和小猪倌加派妇女和儿童,封锁四门,不让一个人出去;又叫张景瑞住在农会看果实;安排停当,他和两个民兵带着杜家小儿媳,连夜上五甲。临走,郭全海叫把杜家小儿媳的孩子交给赵大嫂子,免得带去在路上冻着。

星星照着雪地,十分明亮。雪填平了道上的沟洼,爬犁在雪上飞走,赶上小汽车。在三匹马的清脆杂乱的蹄声里,郭全海跟胖疙疸唠着,转弯抹角,又扯上匣枪。胖疙疸说:

“有是能有。咱可不知道搁在哪儿?咱过门才三个年头,孩子他爹也不说这些。”

郭全海问她那天为啥跟她二嫂子干仗?提起这件事,她就上火。从她二嫂子娘家骂起,一直骂到二掌柜。爬犁跑了五里地,她骂了五里,临了,郭全海插嘴问道:

“你二嫂子能知道匣枪不能?”

胖子听到这儿,心想:“她妈的,我为啥要替她瞒着?”就大声地对郭全海说道:

“她咋不知道?二掌柜干的事,还能瞒着她?”

说到这儿,早到了五甲。爬犁停在胖子娘家的门口。这屋门窗都关得溜严。他们叫开门,点起灯来,胖子的兄弟起来了,他们让他穿好了衣裳。他姐姐跟他小声说了几句话,这小子就爽快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