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一(第4/4页)

李桂荣个子不大,长挂脸,心眼多,平日不出头露面,招出事来就往张富英身上一推。他知道张富英和东门里的老杨家女人,十分相好。这女人外号小糜子,是元茂屯的有名人物。张富英当上农会主任,她常到农会里走动,嘻嘻哈哈,半夜不走。元茂屯成立妇女会,李桂荣要讨张富英的好,叫人推小糜子当妇女会的会长。妇女会在农会的东屋。农会大门外,挂一块“元茂屯妇女会”的木牌子,比“元茂屯农会”的木牌子,还长一尺。屯子里好样的人家,看到小糜子当了妇女会长,都不让自己的媳妇姑娘再上农会来。赵大嫂子和白大嫂子,也都不来了。小糜子却联络了十来多个人,“鲤鱼找鲤鱼,鲫鱼找鲫鱼”,她找的尽是她那一号子人。

小糜子带领这十来多个人,到各家串门,说要“改变妇女旧习惯”,强迫人家剪头发,有不愿意剪的,她们从衣兜子里掏出剪子来,伸到头顶或脑后硬铰。这些在旗的妇女,盘在头顶的疙疸鬏儿给铰了,气得直哭。妇女会又下命令:全屯中年以下的妇女,都得穿白鞋。底儿薄的贫农家妇女,夏秋两季,都是光着脚丫子,命令一下,说要穿白鞋,都没白布,又没工夫做鞋帮,也有逼得淌眼掉泪的。

今年铲地时,全屯男女都下到地里,铲地薅草。张富英跟小糜子像地主查边[9]似的,在地头地脑,转了几转,就走进榛子树丛里去了。好久才出来。

小糜子跟张富英胡闹的风声刮到了她掌柜的耳朵里。他跑到农会来吵嚷,给李桂荣揪住,一股劲打了二里地,旁人都看不下去。

李桂荣在农会的房门口,贴一张字条,上面写着:“闲人免进”,要是还有人进来,李桂荣就说:“丢了东西找你”,这么一来,人们除了起路条,都不上农会。

李桂荣在农会上屋的门框上,又贴上一张字条,上面写着:“主任训话处”。十天半月,强迫老百姓集合到农会的院子里,听张主任“训话”。有一回,老孙头也给拖去了。张富英“训”完问道:

“我说的话,都听懂没有?”

大家伙怕找麻烦,耽误下地,随口答应道:

“听懂了。”

张富英走到老孙头跟前,问道:

“你知道我说的啥?”

老孙头仰起脸来说:

“谁知道你说的啥呀?”

大家都哗哗地大笑起来,张富英气得瞪眼粗脖的,使劲往老孙头身上踢一皮鞋。

萧队长这回又回来了。张富英一宿没有合上眼。第二天,小鸡子才叫,他翻身下炕,跑去找人。他说:

“工作队来,要吃要烧,得大家伙供给,可不敢叫他们在这儿呆长。大伙加小心,不能乱说,招出是非,不是好玩的。咱们农会平日就是有些不是,一个屯子里人,有话好说。屯不露是好屯,家不露是好家。他们要问啥,啥也别说呀。”

张富英串完门子,回家来时,经过公路,只见屯子里的男女从四面八方,三三五五,说说笑笑,往农会走去。张富英的心蹦跳着,两脚飘飘了。天正下着清雪,雪落在他的脑盖子上,随即化成水,像汗珠子似的,顺着他的发烧的脸庞,一径往下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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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耳朵。

[2] 额。

[3] 砍大树、挖财宝的运动,简称“砍挖运动”,即斗恶霸地主、起浮财的运动。

[4] 工作初步做好了的地方,后来因干部调走过多,坏人混进农会,又倒退了,叫做“回生”。

[5] 对不成熟的地方加强工作叫做煮夹生饭。

[6] 包租了大地主的地又转租给农民的地主叫二地主。

[7] 金戒指。

[8] 包裹。

[9] 农民在地里干活,地主到地边来查看,叫做“查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