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十八(第4/9页)

他们走到了鞋子堆的旁边。

“咱们走进鞋铺子里来了。”老孙头瞅着鞋堆说。三百多双靴子和鞋子,堆在一起,有男鞋、女鞋、皮鞋、胶皮鞋、太阳牌的长统胶皮靴、皮里子的长统大毡靴;大鞋铺里也还没有这样多现货。

“怨我成年光着脚丫子呢,鞋子原来都给大地主窖起来了。”老孙头说,“这鞋子咋分?”

管鞋子的老初说:

“谁要,谁来领,一双双作价,不是论堆。”

“衣裳不是配得一堆堆的吗?”老孙头问。

“衣裳是谁家都要,一家一堆,鞋子啥的,也有要的,也有不要的,谁要谁来领。”

“那咋算呀?”老孙头问。

“比如你是一等一级,该劈五万,衣裳布匹一堆作价作四万,你还能领一万元的东西,领鞋子,领线,领锅碗瓢盆,领铧,领锄,缺啥领啥。”老初说。

“这是谁兴的主意?”老孙头问。

“郭主任。”老初说。

“他脑瓜子真灵。领马行吗?”老孙头问老初。

“咋不行呢?领马就不能领衣。”

“走吧,咱们找郭主任去。”老孙头说着,邀着萧队长、小王和刘胜,走到郭全海跟前。郭全海、白玉山和李大个子三天没有回家,三宿没有合眼了。赵玉林办完了农会的组织上的事情,也来帮着分东西。他们黑天白日都忙着,带领三四十个新积极分子,品等级,配衣布,标价钱,忙得没有头。但是他们都欢天喜地,像办喜事的人家的当家人似的。看见老孙头过来,大伙又笑闹起来。

“老孙头,你要领啥?”郭全海迎面问他。

“配啥算啥呗。”老孙头满脸笑着,嘴里这么说,眼睛却骨骨碌碌地老瞅着马圈。

“给你这两个洋枕,老两口子一人睡一个,软软乎乎的。”郭全海从乱布堆里翻出一对绣花漂白洋布枕头来,伸给老孙头。这赶车的接在手里,眯着一只眼,瞅着上面的绣花,他说:“有红花,有月亮,还有松木。呵,瞅瞅,这儿,还有字哩。刘同志你识文断字,帮我念念。”说着,他把枕头伸到刘胜的眼前。

“祝君快乐,”刘胜念着一个枕头上的朱红丝线绣的四个字。

“哈哈。”老孙头大笑起来。“这倒是一句应景的话,光腚的人家劈了衣裳,缺吃的人家分了粮食,还不快乐?不用你祝,也都快乐了。再念念这一句是啥?”

“花好月圆,”刘胜念着。

“听不准。”老孙头说,眯一眯左眼。

“花好是一对花才开。月圆是一轮月亮挂天头,分给你正好。”刘胜解释完了,笑着添一句。

老孙头说:

“一对花才开,送给我?我老孙头今年平五十,老伴四十九,说是一对花才开,这花算是啥花呀?老花眼镜的花吧?”

周围的人都哈哈大笑,连萧队长也笑弯了腰。小王笑得连忙擦泪水。刘胜笑得连连晃脑瓜,差点把眼镜子晃落。赵玉林笑得嘴里尽骂着:“看你这个老家伙。”郭全海笑得捧着小肚子,连声说道:“这可把人乐坏了。”李大个子一边笑,一边拍拍郭全海的肩膀头说:

“祝君快乐,祝君快乐。”

老孙头早就不笑了,他是这样:人家笑,他就不笑,人家越笑,他越装鬼脸,眯眼睛,逗得人越笑。

“这俩洋枕,我决不能要。”他说。

“那你要啥?”郭全海止住笑问他。

“我要那四条腿子的家伙,”老孙头说,眯着眼睛又瞅瞅马圈里的嚼草料的马匹。

“这事好办,没有比这再好办的了。四条腿子的有的是,给你这炕桌,你数数腿子,直直溜溜的腿子,整整四条,一条也不缺。”郭全海说。

“我要这炕桌干啥?我要那四条腿子的吃草嚼料的,我赶了半辈子外加半辈子的大车了,还没养活过牲口。”老孙头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