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十二(第3/5页)

“郭主任,这个你可屈死我了,大伙调查调查,看有没有这事?”韩老六一边笑,一边说,心里却有点着慌。

这时候,人群里面,起了骚扰。李大个子挽起俩袖子,露出一双粗大的胳膊,推开众人。他拉着一个头发斑白的老头子,往前面挤去,高声嚷道:

“老郭!老郭!老田头有话要说。”

说着,他们已经挤到“龙书案”跟前。老田头取下他的破草帽,眼睛里混和着畏惧和仇恨的神情,瞅着韩老六。由于气愤,身子直哆嗦,他的太阳晒黑的,有垄沟似的皱纹的前额上,冒出好多细小的汗珠。

“同志,郭主任,我有话要说,有仇要报。”老田头的眼睛望着刘胜、小王和郭全海。

老田头往下说道:

“请同志做主……”

小王插嘴说:

“说给大伙听听,大伙做主。”

老田头向大伙转过身子来,然后又扭向韩老六说:

“‘康德’九年,我乍来这屯,租你五垧地,一家三口,租你间半房,又漏又破,一下雨,屋里就是水洼子,你还催我:‘我房子不够,你快搬。’我说:‘六爷叫我搬到哪儿去呀?’你骂道:‘你爱上哪儿上哪儿,我管你屁事。’‘六爷,我想自己立个窝,就是没地基。’你做好人了,说得怪好听:‘那倒不犯难,我这马圈旁边有一号地基,你瞅着相当,就在那上面盖房,不要你的租子。盖好三两间房子,你们一家子也有个落脚的地方。多咱不愿意住了,再说吧。’我领了你这话,回去跟我老伴说:‘真是天照应,碰上这么个好东家。’那年冬天,我顶风冒雪,赶着我一条老牛拉一挂破车,到山里拉一冬木头。那年雪大,那个冷呀,把人冻得鼻酸头疼,两脚就像两块冰,有一回拉一车松木下山来,走到一个石头砬子上,那上面盖了一层冰,牲口脚一滑,连牛带车,哗啦啦滚到山沟沟里了,西北风呼啦呼啦地刮着,那个罪呀,可真是够呛。十来多个赶车的劳金来帮我,才把车扶起,老牛角也跌折了一只。”

人群里有人说道:

“老田头说短一点。”

“那是谁?”郭全海问,“老田头,不要管,你说你的。”

“那时候,你家老五是山林组合长,要给日本子送木头,我辛辛苦苦拉一冬天的木头,却叫他号去给日本子了。我那老伴气得哭一宿。第二年,又拉一冬木头,还割了洋草,脱了土坯,买了钉子,盖房子的啥玩意儿都准备好了。到第三年挂锄[8]时候,盖好三间小草房,就差没盘炕,没安门窗了,我一家三口搬进东屋,当天你叫李青山把你三匹马、一匹骡子牵进我西屋,你来对我说:‘牲口有病,不能住敞棚,借你房子搁一搁。’

“三年盖个屋,作你的牲口圈了。我老伴哭着,跪下来磕头哀求你,哀求你儿子,说这房子新盖起,牲口住下,就再不能住人,请你积点德,别叫牲口住。你儿子用脚踢我那老伴,张口骂道:‘看这老家伙,你忘了这地基是谁的吗?再哭,把你撵出去。’”

老田头说到这儿,停了一停,用他的干干巴巴的手指头,抹一抹眼睛,又说:

“三年立个窝,做了你韩家的马圈,牲口在屋里拉屎尿尿,臭气出不去,三间房都臭气扑鼻,招蝇子,也招蚊子,到下晚,蚊子像打锣似的叫,我家三个人咬得遍身红肿,没有一块好肉。把我新屋当个牲口圈,我只好认命,这也罢了。你还要祸害咱们丫头。一天你来看你那黄骟马,看见我们的丫头裙子,你就凑过来说疯话。我们丫头那时才十六,你四十三了。你叫她跟你,她不愿意,你把她拉到草垛子里,剥她的衣裳,她咬你一口,你窝火了,临走你说:‘你等着瞧吧。’不大一会,你气冲冲地,带领三个人来了,张口就要拆房子,要地基,要不就要人来抵,四个人走进屋,不由分说,把丫头架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