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筝(第4/5页)

“乡下人,简直无知,我去和他们说去!”

爸爸妈妈几经交涉,最后是全盘失败,他们只相信神仙和道士,不相信医生。结果妈妈拿出一笔巨额的赔款,让他们请道士作法。然后回到家里来,用一根粗绳子把我结结实实地绑在床柱子上,用皮带狠狠地抽我,我的哭叫声和院子里道士们作法的声音混成一片,从来没有一个时候,我看到妈妈生这么大的气,我被打得浑身青紫,哭得喉咙都哑了,妈妈才住手。爸爸把我解下来,抱到床上去,叹息地说:

“孩子还小,打得也过分了。”

“你不知道,阿福是个聪明孩子,现在却注定终生残废,我会负疚一辈子!”妈妈说,一面走过来给我盖棉被,并且轻轻抚摸我手上的鞭痕。因为妈妈眼睛里有泪光,我觉得分外伤心,那晚,我足足哽咽了一整夜。而院子里,杀公鸡声,念经声,也闹了一整夜。天亮了,阿福的母亲来了,出乎意料地温和,扭扭捏捏地说:

“阿福一定要我来讲,叫你们不要打小鹧鸪,说不是她推的,是他自己摔下来的!”

妈妈看了我一眼,大有责备我怎么不早说的意思,爸爸摸了摸我的头,对阿福的母亲说:

“打都打过了,也就算了!倒是阿福怎么样?”

“已经不痛了,今晚再杀一只鸡就可以了!”那女人笑吟吟地说。

可是,阿福的手一直没有好,当他吊着手腕来找我玩的时候,我却本能地躲开了,我变得很不好意思见他,为了那该死的一推。妈妈说我变安静了,变乖了。事实上,那是我最初受到良心责备的时候。倒是阿福总赶着找我玩,每次还笑嘻嘻地对我说:

“你不要生我的气,你妈妈打你的时候我不知道嘛!”

由于我总不理他,他认为我还在为那个丢掉的风筝不高兴,一天,他对我说:

“等我的手好了,我一定再做个风筝给你,赔你那一个,也做个虎头的,好不?”

一个多月后,我们举家搬进了城里,以后东迁西徙,到如今,十四年过去了,我怎么料到在这个小海岛上,这碧潭之畔,会和阿福重逢?

“想什么?”任卓文问我。

“你怎么会到台湾来的?”我问。

“完全是偶然,我跟我叔叔出来的,我叔叔来这里经商。啊,我忘了告诉你,我后来在城里读中学,住在叔叔家,叔叔是个商人。我父母都留在大陆了。”

“这只手,你没有再看过医生?”

“到城里之后看过,已经没有希望了!”

“喂,”维洁突然不耐地叫了起来,“你们是怎么回事?以前认得吗?别忘了还有两个人呢!”

“十几年前天天在一块玩的。”任卓文笑着说,“真没想到现在会碰到!”

“这种事情多得很呢。”维洁说,居然又说出一句颇富哲学意味的话:“人生是由许多偶然堆积起来的。”

“你走了之后,我真的做了个虎头风筝,用一只手做的,一直想等你回来后给你,可是,你一直没回来。”

我想笑,但笑不出来。半天之后才说:

“那个该死的虎头风筝,但愿我从没拥有过什么鬼风筝,那么你的手……”

“算了,别提这只手,我一点都不在乎!”他打断我,笑着,却真的笑得毫不在意。

“我很想听听,风筝与手有什么关系。”维洁说,一面对她哥哥皱眉,那位拘束的哥哥现在简直成了个没嘴的葫芦,只傻傻地坐在那儿,看看任卓文又看看我。

我说出了风筝的故事,维洁点点头走到船头去,把浴巾丢在船舱里,忽然对任卓文说:

“塞翁失马,焉知非福?”然后向水中一跃,在水里冒出一个头来,对船上喊:

“大哥,你还不下水来游泳,在那儿发什么呆?”

维德愕然地对他妹妹瞪着眼睛,我却莫名其妙地红了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