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藏在记忆中的未来(第2/6页)

接着,我又做了一份清单:父亲出版过的文章;他从医生涯中值得纪念的日子和里程碑事件;他开始在麻省总医院和波士顿精神病医院学习,接着开始在神经病学领域实习的年份……我着魔般地整理着这份清单。如今,我才开始纳闷儿,当时为什么要在这种事上浪费时间,而非立刻跳上车直奔医院?尽管我已经非常确定父亲的生命即将走到尽头,但保持那般忙碌,或许依然能给我一种一切如故的假象。

也许,我害怕如果整个下午都坐在他床边,想象(我肯定会忍不住这么做)他还会给我回应或我还能期待一些其他迹象,表明他依然还有活力和恢复的可能,我一定会动摇已经下定的决心。因此,在准备好接受父亲的死亡之前,我不想踏进医院。

我走进病房时,西尔维娅正坐在父亲床边。前一晚睡眠不足的朱莉娅,终于在西尔维娅到来后回家休息了。在捍卫父亲生命这方面,只要还能在他身上感受到下列任何令她满意的迹象,西尔维娅就始终都是最骁勇而坚定的战士:好胃口、一星半点幽默的火花、非常精神地反抗她下达的命令,或只是露出一个讨人欢喜的笑容(有时,我甚至觉得,她如此忠诚地照顾他,想要的回报不过是这样一个笑容而已)。然而,此时此刻,只要看一眼西尔维娅的眼睛,一切便已明了。

她眼中写着:接受现实。

医生告诉我,父亲的肾脏已经罢工。

“身体其他大部分器官也已罢工;凝血功能失效。”

医生还说,他的大脑目前已处于“昏迷”状态。

我签署了递到我手中的放弃抢救书。此刻,它已经毫无意义。静脉注射管插上了父亲的手腕。他的脸一片苍白,双目紧闭。我弯腰吻他的脸颊时,他也一动未动。

7点后不久,医生开始给他注射吗啡,并在接下来的一个半小时里逐渐加大了剂量。我没叫西尔维娅离开。8点45分左右,医生返回病房,又增加了一点儿吗啡剂量。西尔维娅离开床边,站到窗下。

从那一刻起直到父亲去世,我都一直把耳朵贴在他胸膛上,倾听他节奏和间隔时间都越来越长的呼吸声。差4分钟到9点时,他的呼吸停止了。医生再次进入病房,拿出听诊器,听了听父亲的心跳。等他抬头看向我时,已经什么都不需要说了。

我离开病房后不久,父亲的那名医生出现在走廊里。她与我和西尔维娅一起进入走廊尽头一个类似客厅的房间。虽然西尔维娅和我都没提她开的药让父亲经受了那番不良反应的事,她却自己说起了这个话题。

“我完全不记得你父亲对那种药过敏……”她说。

我记得,当时自己想的是:难道医生在开处方单前不先看看病人的病历吗?但我压根儿没心情追究此事。

片刻后,我踏出房间,来到走廊。一名护士站在那儿,等着跟我确认该如何处置父亲的遗体。父亲大约三年前入院治疗时,在他病床前跟我建立起深厚友谊的那名年轻医生从门口冲了过来。她二话没说,就先伸出双臂,紧紧地搂住了我。她说她正在另一层楼值班,但听说了我父亲刚刚去世的消息——我并未问她是如何得知的。这位善良、美好,其母亲和祖母也都从医的医生握着我的手,陪我走到电梯间。电梯上来后,她紧紧地捏着我的手指,保证第二天早上会给我打电话。

我下电梯到大厅,穿过车库,我似乎找不到自己把车停在哪儿了。接着,我绕过其中一根水泥柱,转到上一层,终于找到车。可以说,那是我找车找得最久的一次。我钻进车里坐了一会儿,才发动引擎。我不知道自己为何哭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