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鳄鱼的朋友(第2/4页)

人生的博彩真是有意思,对于有些家庭,那座楼怎么会只是他们每天早上开车送孩子上学时经过的一栋匿名建筑,而他们甚至连它的用途都不知道?而对于另一些家庭,它又怎么会是他们的生活景观的中心,好消息坏消息大多都从其而来?

然而,在那星期一的上午,我们初次造访那里,我不确定可以期待些什么——至少,我本人之前的治疗经验已使我疑心重重。我出院后还找过好些开业医生,他们个个绞尽脑汁想从公司大方替我给付的健康保险中多分一杯羹。有个叫萨曼莎的女人,优雅得难以置信,她在伦敦中部的贝克大街有一间办公室,对我和我妈妈的关系似乎怀有一种不健康的幻想。有个叫马丁的,说他见过许多从北部来的患者,因为他们在带露台的房子里长大,而这些房子彼此间隔紧密使人产生巨大的压迫感。还有个叫格莱米的男人,他办公室里有一个涂满不同的褐色图形的藏衣柜,每次会面他都翘着二郎腿坐在椅子上,我不先开口他绝不会说一个字。他不说话,但每一两分钟就从喉咙深处发出轻微的喉音。我并非天生的暴徒,但我没法告诉你,我那时是多么想揍他。

派给这孩子的游戏治疗师叫弗兰西斯,一个来自爱尔兰的快活女子,一见面就让我感到温暖。我有时见人就使劲地琢磨他们为什么干现在这种工作,但遇到像弗兰西斯这样的,我可以马上知道答案,因为他们热爱自己的工作。她在接待室见我们,然后陪我们上楼到会议室。一进去,我们就看见后墙那边的桌子上摆满了玩具。这孩子径直冲过去,我和他妈妈把他往回拉,总挂在嘴边的“别碰”几乎就要脱口而出了。“别碰”,这个词在超市的每一条过道上都伴随过我们,在一个个朋友家里的墙壁之间都回响过,在候诊室的每一面墙上都跳动过。“别碰”,这个词后面总是跟着想掰开他紧攥着什么东西的小拳头的动作——你就是蠢才会把那东西放在他够得着的地方。年复一年我们越来越善于说“别碰”了;这孩子的妈妈反应比我敏捷很多,但时不时地,我也能在他把一只瓷金鱼吃进嘴之前拦住他。

“没事的,”弗兰西斯说,“让他自己玩,我也好先跟你们了解一下他的情况。”

“我要和爸爸妈妈说会儿话,”她又对这孩子说,“你随便玩吧,想玩什么玩具都行。”

得到完全的许可对这孩子是件新鲜事。他踉踉跄跄走向玩具,抓起一个鳄鱼布偶。本能般地,他将一只手伸进鳄鱼,上下移动,让它的嘴一张一合,用它去撕咬别的玩具,自己一边呜呜嗡嗡地叫着。弗兰西斯不动声色,只是一直观察他,同时问我和他妈妈一些每个医生在第一次会面都会问我们的老问题。

“怀孕期间有什么并发症吗?”

“出生的时候呢?”

“你们什么时候开始注意到的?”

“他第一次说话是什么时候?”

“走路呢?”

“有家族精神病史吗?”

这孩子自个玩了几分钟,嘴里的嗡嗡声越来越响。其他玩具都已被鳄鱼公仔扫下桌去,那只鲨鱼虽然还“反抗”了一会儿,终究也在末日决战中步了后尘,横尸地板。这孩子抬起头,手上仍牢牢捏着鳄鱼,似乎突然想起我们这三个人也在房里:游戏结束,该把注意力转向大人们了。

在英国,有一个关于谈话节目主持人迈克尔·帕金森的电视片段相当著名。他的节目纵贯20世纪70年代,非常有文化和英国范儿。嘉宾们喝威士忌、抽烟,谈论他们最近一部电影。其中有个叫罗德·豪尔的男人,木偶戏专家,扮演过一只最早叫作“艾缪”的鸸鹋[1]。将罗德·豪尔形容为“古怪”也许就算是最礼貌的。在他象征性的操纵下,这只木偶鸟不停地打断谈话,老想着用非常不绅士的方式咬迈克尔·帕金森的脸。观众都快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