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少年游(第3/4页)

公园的形状是一个圆,所以这时我们就弹着球大致朝车的方向走。对于一个这样渴求生活中的可预测性的男孩,橡胶弹跳球那不可预测的性质倒是给了他莫大的欢乐。他摇摇摆摆,转来转去,从来拿不准球会落在哪儿、下一次又会弹到哪个方向。然后突然地,球被抛弃了,快得几乎就像它进入我们的生活那样。它完成了使命,他对它兴致顿消。还有更重大的活动等着呢。星期天公园历险的巅峰时刻近在眼前,我们终于来到……这孩子抬手一指,在那东西映入眼帘、于我们靠近公园出口时向我们倾斜而来的一瞬间,他就直冲过去。它就在那儿。那棵神树。

对于不敏锐的眼睛,乍一看,神树和公园里其他树木无甚区别,但有少数人懂得它的力量。首先,你直直走近它,要尽可能地近。然后你用两手紧抱住它的躯干,扭扭腰肢跳个小舞。神树就会开始显灵。

“它不灵了。”这孩子回头沮丧地叫,双手紧紧地环住树身,没精打采地摇动着它。

“你摇得不够。”老爸会朝他嚷回去,一边绝望地扒翻着自己的口袋。

于是那树显灵了。正当这孩子希望尽弃,一阵沙沙声从他头顶上的枝丫间响开了。

“掉下来了。”我一如既往地鼓励他道。

钱从神树上陆陆续续往下坠落,像是故意逗这孩子开心似的。如果我安排妥当,掉下来的会是两便士的硬币,但有时不慎,就会遭他诅咒,因为他不得不花掉一枚面值十便士的硬币。

“我还要来,还要来……”这孩子开心地尖叫着,绕着树跑捡拾钱财。

“你要再摇摇它!”我嚷回去,他回到原位的当儿我挪了挪位置。有时如果我提前做足准备,神树上甚至也会掉下来一颗颗包装好了的糖果。

在那些上午,我不知道公园里的人是怎么看我们的。他们从旁经过,瞧见那小男孩正摇着树干,而他爸站在他后面往他头顶上的树枝扔钱。但我越来越不在乎他们怎么想了。我知道我们是特别的。当我写到这里时,我大可将那些情景统统描绘成一幅玫瑰色画面,那是因为它们是我想抓牢的记忆,它们是长久以来我已遗忘了的记忆。

任何在那些星期天上午从我们旁边经过的人,都没看见过噗噗枝或神树,他们只看见一个小屁孩在每个把戏结束时都不住地鬼叫,而他的父亲绝望地想办法整出点新玩意去逗他。他们看见那粗鲁、行为恶劣的男孩走到咖啡馆坐到那同一张桌子旁,即使有人已经坐在那儿了,因为那是他的桌子,而他和他爸总坐那儿。当他爸试着把他拉起来带走,他们便会看见他拳打脚踢、咋咋呼呼,然后一口咬上他爸的手臂,要多狠有多狠,因为在那一时半刻那会让他心里好过一点。

那棵神树之所以存在,只因我们恰好连续两周从那台机器弄出来的都是一个绿色弹力球,这就意味着以后弄到的也该一直是绿球。然而下次却出来一个橙色的,它不该是橙色,而应永远是绿色。这么久以来,我们的出游都像这样。面包、噗噗枝、“再来”,从来没有个够。总有太多噪声和光亮。不管我多么努力让一切妥当一些,却还是错谬百出。

虽说如此,我们现在仍不时地去公园。回到那儿挺好的,因为许久以来我只记得那些不好的事情,要借助这孩子的回忆,我才能想起其间那些金光灿烂的快乐成分。他身体渐长,但大脑性麻痹症使得他两腿孱弱,走不了到公园那么远的路,所以如今我们推着轮椅去。

我们依旧走一样的路线。这孩子会为噗噗枝游戏跳下轮椅,只是对那座桥看去那么小感到失望。赢变得比以前重要了。然后他坐回轮椅,我们去湖边看鸭子。遵照那儿的新标识——写明如今鸭子都只吃无麸质食物[3]——我们就没有可用来喂它们的面包[4]了。他仍对鸭子兴趣阙如,但会拨动轮椅冲向鸽群,让它们再一次围着他扑扇翅膀。他照样露齿欢笑,照样惶急地想逮住一只。然后我们打那面可使他显得无能的墙经过,他不再要求爬上去了;过了这么些年,他已经认识到自己永远不能找到平衡。“记得我们的墙吗?”我们从它前面经过时,他会犹如带着一个“上了年纪的退伍军人”的全部智慧般说道。回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