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怪兽出没(第2/3页)

我弟弟首次提到某个词之后的几个月,我们将它撂到一旁,尽我们所能地继续生活。我不能假装它已远离我们——我和妻子——的意识,尤其是当这孩子在发育上仍然毫无起色之时。然而每一次,当我们就要忧虑倍增的时候,他又会取得突破,让我们大感不解。比如走路,他终于开始走路了,摇摇欲坠左右晃动着走。此前他并未循序渐进,没有真正地爬行(另一个漏过的阶段);相反我们倒是见识了大量的横冲直撞,就是说,他又蔫了。似乎他只照自己的而不是我们的模式活着。

不过,他有一种最奇怪的小步伐。双脚内撇,平衡阙如,胫部和膝盖永远遍布瘀青,每块都证明了一次摔倒。我们并不过分担忧,就像对别的一切,只是想他有朝一日总会赶上来的。但我们向社区医师提到过他这情况。

“他是膝内翻,”医师保证说,“长到六七岁就会好的。”

我们没有理由怀疑:他最终什么都会的。对这孩子的表现我们当然操心,但我们把这点归入“两大顽疾”(另一个是咬人)。他还在蹒跚学步,但长大也会好的,对吧?

等进了托儿所,从一件事跳转到另一件事在他是多么困难就变得很明显了。那段他必须停下一个任务开始另一个任务的时期,他至今还所费甚巨地与之较着劲。早上的例行程序尤为艰难,很快就变成需要父母双双插手的技术活,感觉每次都像处理一枚二战老炸弹——随时可能爆炸,你得温柔相待,小心翼翼。然而,这孩子可不像炸弹只炸一次,我们的担心在于,他一旦发作就会持续一整天。

我们开始制定我们独有的做事方式。幽默感和把每个任务变成一场游戏的能力肯定起过作用。确诊后的许多年来,我们会将少量图片贴到门上和碗橱上,作为让这孩子准备下一步的视觉提醒。

穿衣服>吃早餐>看电视>上厕所>穿鞋>出门

不可思议的是,能将事情视觉化日后对他有着多么大的帮助。但在那时,这些都没有。忆想起来我便明白了,那时每天早上对他都像是土拨鼠日[1]。他似乎全数淡忘了前一天发生过什么。作为家长我们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因为我们昨天及今天后的每一天都要对付同样的情形。但是这孩子,如果没有视觉提醒,他就找不着北。每天早晨,所有事情他好像都是第一次做。我们认为他的拒绝服从并非是由于“学步者耍大牌”,而是因为一切对他而言都是崭新和可怕的,所以他就不想动了。但最终,我们还是帮上了忙。

截至目前,最不稳定的阶段是洗漱时间,可能——也确实经常——错漏百出,即便在此之前早上的其他时候都相对顺利。刷牙就是一个典型的例子。或者,用“全称”来说:喂,跟你说吧,小家伙,今儿早上咱们还没整点事儿呢,去洗手间干一架怎么样?和很多事情一样,耐心、练习和毅力会使这事慢慢容易起来。挺多窍门有用,有些比别的见效。音乐牙刷,“玩具总动员”系列电影人偶牙刷,电动牙刷,闪光牙刷和软牙刷,八仙过海各显神通。草莓味牙膏,香蕉味牙膏,泡泡糖牙膏,同志们辛苦啦。薄荷味牙膏,你依然是所有妖魔的克星。苏打粉牙膏,你简直妙不可言。

刷完牙(我说“刷”,可不只是把牙刷搁进他嘴里推推拉拉两分钟那么简单——还要用它给他量体温),我们开始洗脸。到今天我们还得用冰水。我们从不开热水水龙头,哪怕为了把水稍微加热,因为洗脸时水温超过冰冷程度就会激怒他。这孩子首先将手探入冰冷的水中,浸泡着,时间长得不像是人类能做到的;而且你别妄想叫他把手搓一搓。接着,他用指头尖儿摸摸香皂,点到为止,这部分就结束了。然后不管当天穿什么衣服,他都把水泼得满身都是。自始至终,他注意着不让脸沾到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