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家庭事件(第2/3页)

我能想起第一次听到某个词被提出来是什么时候。自闭症,如同想象一个没有我孩子在其中的世界。一个我从未真正知悉里面有什么东西,也从不认为当真会影响到我的另一种世界,所以我可以愉快地漠视它,这感觉也似乎挺奇怪的。

是我的一个兄弟首先说出这个词的。他是一位班主任,和我是双胞胎。我们兄弟几个大概在同一时期都有了孩子——我大哥先有了两个,然后,一年内我这孩子出生了,几周后相继而来的是我那双胞胎弟弟的儿子——他有一头耀眼惊人的红发,跟性子很配。自打这红发男孩降落人间,可怜的奶奶为了她那迟迟不肯赏脸的孙女又得等上几年了。

虑及各自的爸爸是双胞胎兄弟,年龄又相近,我猜想这对堂兄弟不可避免地会成为朋友,但好玩的是,他们还在襁褓里的时候是多么不同啊。那红发男孩的发育情况似乎只是该当被射中的靶子,只是拿来勾销的清单,完了他家就可以倾力去对付正儿八经的生存事务。我估摸我这孩子好像更被动。但只要他想,他最终也能到达,他只是需要时间。

如果他曾遭遇过什么使他分心和病态的东西,现在这些东西也都消失了。带着长年累积的认识去回首当初是困难的,因为那时我对那玩意儿一无所知,若非如此,我没准能更早就锁定问题之所在了。然而,一切看似都很容易解释。口水流得过多,是因为他在长牙或他喜欢把东西放嘴里;不会爬是因为有些婴儿就是不会,他将来直接能走;他执拗,他妈妈跟他一般大的时候还不一个样。

是的,我感觉到我的儿子与众不同,但我和我兄弟们比起来也不同。我们成长期间,他们个个懂得耍酷,他们才是永远求着我去踢足球好让他们有个守门员的人,他们才是率先试过被拘禁的滋味和早早就有女友的人;而我安静、孤僻,终日躲在房里看书,做白日梦。我接不住一个球,至今还系不好球鞋鞋带;我甚至到了十九岁才知道要坐在马桶垫圈上而不是它的边边上。我想我就此埋下了这孩子在早些年表现出来的差异的伏笔。我有点异样,所以他也有点异样:所有跃出正常范畴的东西,无非是种瓜得瓜种豆得豆。

事情发生在我的双胞胎弟弟的车上,其时这孩子约莫两周岁——我想是。我忘了我们要去哪儿,反正两个孩子都给放在了后座上的车用儿童安全座椅里。两个爸爸爬进后车门,一边一个,扣紧孩子们的座椅绑带。红发男孩已经扣紧他自己的了。即使在那年纪,他也有了要自己动手做事的独立性和渴求——到四岁时,他会跑出屋去侍弄园子、浇灌草坪。而我这孩子在车里离他甚至不足一臂之远,但在那片刻,他看上去就仿佛是一个远在他方、自成一体的世界。我不觉得他注意到了安全带,更别说想法怎么把它拉出来围到身上;这件事他到今天还搞不定。他就那么一动不动,没搭把手,或稍稍倾斜方便你给他把扣带拴在一起。总像第一次发生一样。我想如果早期有什么迹象出现,那就是这种好奇的缺失、想要知道或学习的需求的缺失;而这些是大多数孩子在每个清醒时刻都会或多或少有的。

我坐进前面的位置,我弟弟在旁边。我察觉到他持续地看着后视镜里的两个男孩,他们并排坐着,年龄只差几个星期。红发男孩目光绕着他爸的座位盯视着,急于看到引擎发动时亮起的仪表盘。这孩子挨着他,极其欢乐地待在自己的小天地里,哈喇子一直流到肚子上,口中咀嚼着那根像刚被端上来的零食一样美滋滋的安全带。

“约翰,你觉得他可能是自闭症吗?”我弟弟问我。

滚蛋!

我并非易怒之人,但我仍记得那天充塞心间的怒火。你也许注意到几章之前我用过脏话,但为了显得礼貌一点,我把其中一个字母换成了星号,但这次这个却原封不动。我不确定弟弟的说法为什么会让我那么沮丧。或许是因为他口无遮拦。他不是说“你觉不觉得他可能哪里不对劲”,而是直接蹦出那个词——自闭症。我琢磨它就像抗拒,抗拒只是意味着我儿子可能哪里不对劲。毕竟,自闭症的意思就是抗拒,不是吗?我那时真那么肤浅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