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第2/24页)

费伯走进房子,把帽子挂到门厅的架子上,洗了洗手,坐下喝茶。

另外三位房客已经在那里进餐了:一个脸上长着粉刺的小伙子来自约克郡,正在设法参军;一个糖果推销员,头发已经花白;还有一个是退休的海军军官,费伯认为他已不啻是个废人。费伯跟他们点头打招呼,然后就座。

推销员正在讲笑话:“那名中队长开口说:‘你回来得可真早啊!’那位飞行员转过身来说:‘是啊,我把那些传单成捆地投了下去,难道不对吗?’于是中队长说:‘我的天!那也许会砸伤人的!’”

海军军官咯咯地笑起来,费伯也赔起笑脸。加顿太太端着茶壶走了进来:“晚安,费伯先生。我们未能恭候你,希望你别介意。”

费伯在一片全麦面包上涂上薄薄的人造牛油,一时盼着能有一块肥肠。“你种的那些马铃薯可以移植了。”他对她说。

费伯匆匆用过了餐。其他人还在争论着,张伯伦是否该下台而由丘吉尔取代的问题。加顿太太不断发表宏论,并时时瞥着费伯,看他有什么反应,不过费伯却始终置身在争论之外。加顿太太是个脸色红润的女人,稍微有点发福。她跟费伯年纪相仿,却穿了件适合三十岁妇女穿的衣裙,他猜测她想再嫁。

加顿太太打开了收音机。嗡嗡响了一阵之后,便是一个播音员的声音:“这是英国广播公司的国内节目《又是那个人》!”

费伯听过这个节目,是讲述一名叫作范夫的德国间谍的广播连续剧。他托故告辞,起身上楼回房间去了。

《又是那个人》节目之后,餐厅里只剩下了加顿太太独自一人:海军军官随推销商去了小酒馆,约克郡来的小伙子本是个虔诚的教徒,去出席一个祈祷会了。她坐在餐厅里,眼前放着一小杯杜松子酒,眼睛望着灯火管制用的窗帘,心里想着费伯先生。她真希望他别老待在自己的房间里。她需要有人陪伴,而他正是她所需要的那种伴侣。

这种念头使她有一种罪恶感。为了平息这种感觉,她便去想加顿先生。种种记忆熟悉而模糊,如同一部老旧的电影,画面有点磨损,声音不清了。是啊,虽然她能轻易想起他在这房间里陪伴她的情况,但要记起他的面貌、他的穿着,或者想象他会在战争爆发当日发表什么样的见解,却实在太难了。他身材矮小,手脚利落,在别人面前他不苟言笑,床笫之间却情意缠绵。她那时是多么爱他啊。这场战争照这样打下去,会有许多女人像她一样单身守寡的。她又给自己斟了一杯酒。

费伯先生是个安静的人——麻烦也就出在这里。看不出他有什么恶习劣迹。他不吸烟,她也从未由他嘴里嗅到过酒气,每天晚上他都关在自己的房间里,听收音机里的古典音乐。他阅读大量的报纸,进行长距离的散步。她推测他相当机灵,虽然位卑职微:他在餐厅中参与谈话时,往往比任何人都显得深思熟虑。要是他想办法,一定能找到一个更好的职位的。他看起来并不想争取机会,去给自己谋个相称的差事。

他的外貌也给人同样的感觉。他是个身材健美的男人:高高的个子、厚实的肩颈,并不算胖,还有一双长长的腿。他有一副坚毅的面孔,高额头、长下巴,明亮湛蓝的眼睛;他称不上帅,不像电影明星,但那张脸对女性颇具魅力。只是那张嘴长得太小,嘴唇也薄,她可以想象他性格冷酷。加顿先生可不是个冷酷的人。

他那条旧西装裤子从来不烫(她倒情愿帮他这个忙,而且会兴致勃勃地去做,可惜他从来没要求过),还老穿一件不像样的雨衣,戴着码头工的平顶帽。他不留胡子,头发两周剪一次,理得短短的。似乎他就想摆出一副不引人注目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