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有一个合适的理由

劝慰了她们艰难的旅程

车子开动 大地随落日

轻轻摇晃

此时 车厢里恢复了渔网般的喧闹

我看到小站站长 和他那

岁月模糊的脸

我终于能够理解 他对这世界的憎与爱

我就坐在这群人中间

却不再是他们中的一员

——《去河南》(节选)

朵 渔

原名高照亮,1973年4月生于山东单县。1994年毕业于北京师范大学中文系。2000年参与发起成立“下半身”诗歌运动。著有诗集《暗街》、《高原上》、《追蝴蝶》等,文史随笔集《史间道》、《禅机》、《十张脸》等。现居天津。

因为写些被称为“诗歌”的东西,内心存留着几乎所有写作者都具有的那么一点点自骄和自恋,更由于写作是一种持续性的时间和智力的较量,因此,我很少认可同龄人的写作。朵渔是少数几个例外者之一。

我和朵渔只见过一面,2000年8月中旬,在西安,诗人黄海担任总策划的一家青少年杂志夏令营邀请我们去担任指导老师。我们是失职的,自顾自地把“指导”的重任塞给了评论家谭五昌后,便与伊沙、秦巴子、沈奇、耿翔等西安诗人轮流喝酒。起初朵渔总是推说肝不好,不能多喝,后来见大伙喝得痛快,也就把医生的忠告抛到九霄云外去了。以至于回到天津后旧病复发,时断时续地被病痛拖累了两年。想起这件事,我心里常感愧疚——如没有我的插科打诨,依朵渔的沉静,应该能够把握住自己。而很快,我的自私战胜了自责:和朋友谈起朵渔时,我总是表现得和他熟悉得像老友,“那一年他和我在西安喝了几天酒,后来在床上躺了两年!”我很夸张地说。

认真地说,是朵渔的诗歌让我死心塌地地把他当“老朋友”。而我和朵渔见面之前没有读过他任何一首诗,在一家民间诗报上看到他的名字时还挺纳闷:竟然还有姓朵的,是什么民族呢?后来才知道他姓高,名字很没“诗意”,很有诗意的“朵渔”只是笔名。在西安时,正好一个朋友赞助朵渔出版的诗集《重力使一切向下》刚刚出厂,夏令营散营前的那个下午,印刷厂厂长带着数十本尚散发着油墨香的诗集赶到了饭店,我趁开饭前浏览了一些篇什。几分钟的阅读加深了我对朵渔的印象,我读到了《河流的终点》:

我关心的不是每一条河流

她们的初潮、涨潮,她们的出身、家谱

我关心的不是她们身形的胖瘦,她们

长满了栗子树的两岸

我不关心有几座水泥桥跨越了她们的身体

我不关心她们胃里的鱼虾的命运

我关心的不是河流的冰期、汛期

她们肯定都有自己的安排

我关心的不是她们曾吞没了几个戏水的顽童

和投河而去的村妇

她们容纳了多少生活的泥沙

这些,我不要关心

我关心的是河流的终点。她们

就这么流啊流啊,总有一个地方接纳了

她们疲惫的身躯,总有一个合适的理由

劝慰了她们艰难的旅程。比如我记忆里的

一条河流,她流到我的故乡时

已老态龙钟,在宽大的河床面前

进进退退,欲走

还休

我想,那本诗集,有这么一首诗就足够了,诗歌中沉静、自足的氛围没有谁能够阻拒。那是一种对土地和人性的感激,里面包含着隐忍的美和沉痛。后来,我只要一想起朵渔,就会想起《河流的终点》,想起“戏水的顽童和投河而去的村妇”,他们亲切如我的亲人。我还做了多次这首诗的宣传员,不仅向朋友推荐,还两次把它输入电脑并张贴到网上。2002年夏天,“扬子鳄”论坛因为我的一首幼稚的《内心的河流》而兴起一股“河流诗”热潮,大约七十位诗人张贴了与河流有关的诗歌,而这些诗里,让我无条件认同的只有《河流的终点》和美国黑人诗人休斯的名作《黑人谈河流》。后来,由于《诗选刊》编辑赵丽华的介入,这些诗构成了《诗选刊》第8期的“河流诗专辑”。更奇妙的是,一个听到“下半身”就来气的评论家朋友在读了《河流的终点》后,竟然一反常态,问我借了朵渔的诗集和两本《下半身》去读了两个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