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无能为力,静待大雨

倾泻一空

所有的凹处都盛满了汹涌的水

所有的凹处都被砸击得更凹

我无能为力,静待大雨倾泻一空

迷离中写出这样的诗句:“当大地斜起身子,

这些水会不由自主地流向大海。”

——《大雨倾盆而下》(节选)

赵丽华

1964年11月生。著有诗集《赵丽华诗选》、《我将侧身走过》,曾与郁葱合作主编《中国诗选》、《中国年代诗歌大展》等。现居廊坊。

缘于2006年轰动全国的“恶搞梨花诗”事件,我想,中国不知道赵丽华的读者已经不多了。但那更像一场经过策划的娱乐事件,与诗歌没有什么必然联系,因此这篇文章可能会让那些希望看“梨花体”热闹的读者失望了——我不打算在这件无聊的事情上浪费笔墨,而会直接进入到严肃的诗歌空间中。

也许仅仅是年龄的缘故,20世纪60年代出生诗人因为阅历丰富而更为成熟,世事洞明,他们的诗有一种铅华洗尽、返璞归真的优点;而“70后”诗人在干同样的事情时却自觉不自觉地显得“做”,一不小心就暴露出稚气的脸孔。诗歌也是生活,对于大多数诗人来说,没活到那个程度就很难写到那个深度。当然,天才除外。

赵丽华的部分短诗就具有返璞归真的质地,短句、少技巧、质朴的内容组合出诱人的魅力。《如果我不在家,就在图书馆》的巧妙之处在于诗人以极其单纯的句式写出了现代人的普遍状况:

生活中重复总是很多

改变总是很少

我坐在图书馆里

琐事总是很多

正事总是很少

我走在回家的路上

看到的熟人总是很多

朋友总是很少……

显然,诗人在用最简单的生活场景展示了现代人的无聊、无助、孤独和冷漠。该诗最后的追问直指人心:

衣食无忧

吃穿不愁

为什么我的缺憾总是很多

惊喜总是很少

而它的隐喻是通过对一则咖啡广告——如果我不在家,就在咖啡店里;如果我不在咖啡店,就在去咖啡店的路上(萨特)——的借用来达到的。诗歌间接用典的技巧相当隐蔽:咖啡店是一个饶有意味的场所,时常光顾者即使不是富翁,至少也“衣食无忧吃穿不愁”,那么一个安逸成功的白领却每日按部就班地在家、咖啡店和路上回旋,平静生活中的危机不言自明。

同样的巧妙出现在《标点符号》中。应该说,拿标点符号来作诗,赵丽华不是第一个,但赵丽华做出了自己的味道。“一生只能有一个终点/这个句号可以是有毛刺的/绳圈、未散尽硝烟的枪管、或周边长满青草的//陷阱……延缓这里面的致命/那没有说出的部分,请用省略号∥而生活中最常用的是问号……”字里行间穿插着无数种人生和对人生的追问。作家鬼子有一次和我闲聊到余华的《许三观卖血记》,说以后再也没有人敢写卖血的故事了,因为“崔灏题诗在上头”。我想,即使以后还会有人以标点符号作诗,但他绝对无法轻易避开赵丽华的《标点符号》。

通常,女诗人的作品多是抒发内心感想、人生感悟,极少宏大主题和叙事成分。赵丽华不染指宏大主题,但插足叙事领域,她的不少作品都依靠叙事来表达诗意。《记一个结婚梦》叙述的是一个不大吉祥的梦:我和我的男人在婚礼结束回家的路上,因为我担心和朋友所在的那辆车会出车祸,所以我好像“一分钟都不能等”似的要“马上坐到他车上去”,“这样,随便哪辆车出了问题都无所谓了”。按常规,诗歌到这里可以结束了,而且可以烘托出“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的光辉主旨,然而诗人并不如此流俗,她的可贵在于她要避开这份庸俗而继续挖掘下去。紧接着,“我”站出来对事实作出反驳,告诉读者这是梦,而梦往往是和现实相反的:“在梦里我们已经办好了手续,/说明我们此生永远不可能有什么手续/在梦里我们最终没能坐在一起/说明我们此生可能永远都在一起。”真是峰回路转!诗歌产生巨大的张力——它一本正经地综合了“背信弃义”和“天长地久”两大夙敌,既展现了内在的悖论和离心力,又做得天衣无缝水到渠成。也许世界就是这样在似是而非中运转的。这让我想起了欧阳江河的一篇随笔:“诗歌这样,世界却那样。”联想到诗歌和诗人在当今社会的处境,我丝毫不认为《记一个结婚梦》有什么荒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