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遍落木了,我看(第4/6页)

为丰收准备打谷场吧

为打谷场准备农夫吧

为农夫准备土地吧

为土地准备播种、耕耘和收获吧

为丰收多准备些喜悦吧

为打谷场多准备些喧闹吧

为农夫多准备些汗珠和笑容吧

为土地多准备些播种、耕耘和收获吧

但是,为丰收准备掠夺吧

但是,为打谷场准备空旷吧

但是,为农夫准备牺牲吧

但是,为土地准备荒凉吧

但是,播种的时节农夫冒烟了啊

耕耘的时节燃烧了啊

收获的时节农夫变成灰烬了啊

这些苍凉的诗句曾在很多个夜晚折磨着我的内心,让我总是想起诗人徐敬亚的一句话:“二十多年来,孟浪的诗一直显露出一种救赎整个世界的知识分子情怀。在现代汉诗的编年史中,孟浪的感觉显得更尖锐、更轻灵、更犀利。他的诗之针更细,更尖,更接近黑暗与鲜血。孟浪独创了一种抽象、递进、不断强化的语感,并以此直刺人类的痛点。”

然而令人稍稍遗憾的是,因为能够读到的新作很少,出国多年的孟浪的身影曾一度在我心目中日趋模糊。在《连朝霞也是陈腐的》一诗中,孟浪这样写道:“连朝霞也是陈腐的/所以在黑暗中不必期待所谓黎明。”这是否代表着诗人面对生活和写作的新的焦虑?除了孟浪本人,旁人不得而知。记得在2005年的某个夜晚,在和鲁迅研究专家、诗人林贤治先生的一次通话中,我从王寅、周伦佑谈到了孟浪。当时林贤治刚刚策划的“忍冬花诗丛”推出了王寅和多多的诗选。我对他说,不知道你是否注意过孟浪的作品,里面有令人震动的东西。林贤治表示同意。2006年年底,林贤治又策划出版了周伦佑的诗选。我相信,只要“忍冬花诗丛”持续出版下去,终有一天会出现孟浪的名字。

令人高兴的是,2006年10月,光明日报出版社就出版了孟浪的诗集《南京路上,两匹奔马》。从书中可以看到,孟浪不但没有停止创作,而且每一年的作品还不算少。用作书名的《南京路上,两匹奔马》一诗读了令人感到既温暖又苍凉:

两匹奔马,面对面会意一笑

哦,她们拥有幸福的不同来源

母亲,食品,与生俱来满足的疲惫

——我是主人,并无理解她们的权力

她们可能在生长中互相撕咬

可能一起奔进天上,那空中的厩房

静止中呵,绝美的鬃毛扬得更高

八只马蹄已驰往八个方向

骄傲的马头,在标本馆与我重逢

1984年12月,孟浪编辑了自己的两本薄薄的诗集《生命发育史》和《灵魂的质感》,1985年,又悄悄地在上海和北京印刷,前者只有19页,后者26页,这是孟浪最早的个人诗集。《生命发育史》的第一页是一首题为《生日》的诗,这首诗没有一个字,除了标题,下面就是写作日期:×月×日。当时孟浪认为,这首诗是“对生命的虚无感、空无感的表现,也是对书写与文本的形式意义的终极性怀疑”。在同一本集子里,还有一首《戛纳标点》的诗作。将读报时看到戛纳电影节某个重要奖项历届获奖影片片名依年序排列成行后,再用标点符号予以勾连或断开,“形成阅读上连续的意群和意象组合,结果也成了一首似乎完全自足自洽的现代诗”。

无疑,这样的作品会给读者造成理解上的困难,孟浪自己也认为,这是他年轻时进行“现代诗”或“后现代”创作的极端例子。当然,这样的尝试是否成功,是见仁见智的。关于孟浪某些作品的“晦涩”和“变化”,著名评论家唐晓渡说:“孟浪的诗始终呈现出某种激越的超现实主义风格。这种风格根植于彻底的不妥协精神:既不向世界妥协,也不向自己妥协,更不向虚无妥协;但这丝毫没有、似乎也不会影响其与生俱来的飞翔品质。孟浪式的飞翔和优美无关,而以大气、尖锐且富于变化取胜。”这样的作品,并非所有的读者都能够领会,必定会出现“读不懂”的抱怨,我甚至听到一个据说也写些分行文字的中年人对孟浪大加鞭挞,说“不知道他写的是什么东西”云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