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二

你在每个夜晚听到了夜莺

霍俊明

说到刘春以及对他的性情和诗歌批评的印象,我首先想到的就是葳蕤郁郁的南方。那里遍布的各种植物成了生存的迷津,而诗人在这里不断寻找着出口和来路。刘春是在这个无限加速前进的时代的喧嚣中,在每一个夜晚都能够倾听夜莺歌唱的人。而我此刻在更遥远的南方,在海峡对岸一个小巷深处的两层楼上遥想我们作为同代人所经历的诗歌时光和已经开始斑驳发黄的历史图景。

当一个人和诗歌相遇,当历史以个人阅读和体验的方式呈现,那么这一切都是值得信赖的。

刘春已经是我的老朋友了。我们是在2003年左右开始通过邮件交往,当时通过彼此的诗歌文字进行对话与阅读。而我们的第一次见面却迟至2007年的秋天。那是在北京的全国青年作家创作会上,他和江非都住在铁路宾馆。晚上开完会后,我们到宾馆附近的一个小酒馆小聚。其中只有我和刘春喝酒,这注定是酒精和友情一起升温的诗歌夜晚。一种久违的激情和惺惺相惜让我们俩喝下了大量的啤酒,两个红脸关公再次证明了依稀的青春和诗歌的热度,可能在我们内心深处这次迟到的聚会令我们格外珍惜。在北京空旷的大街上,当秋风将落叶席卷在我们已经不再年轻的衣袖上时,一代人的历史情怀、精神境遇和诗歌责任在此刻显得无比重要。因为我们已经不再年轻,我们也不再需要激情、冲动和力比多来进行诗歌创作。沉淀、面对和反思恰恰是多年来诗歌批评所欠缺的一面,而多年来刘春从事的正是这样的诗歌阅读和批评工作,而且做得非常优秀。当时刘春的《朦胧诗以后》样书刚刚出来,躺在床上翻看着这些还带有油墨清香的文字,再看看刘春红彤彤的面孔流露的笑意,我不得不承认,刘春突出的诗歌批评不仅源于他诗人的真诚、敏锐和准确,更由于他阅历的丰富,以及他一贯坚持己见,不因时俗和朋友交往而有溢美和捧杀之词。

之后见到刘春是在2008年四五月份,他到北京领取“宇龙”诗歌奖的时候。2010年10月底,在上海再次见到刘春,其时夜晚已经降临。上海的秋雨下了一整天,而且越下越大。我和刘春透过玛赫咖啡馆迷蒙的玻璃窗,一切都在迷蒙与虚空之中,也许只有诗歌才能透过迷雾清晰地呈现出一个时代和一代人真正的精神旅程和历史图景。当时我还不知道,他那后来引起巨大反响的《一个人的诗歌史》第一部修订版和第二部即将同时出版,只记得那几天刘春一脸深沉,让人感觉到似乎有什么大事要发生。

刘春的诗歌批评显然得益于他早年的诗歌阅读。和大多数同代人一样,刘春也是从阅读“前辈”的诗歌开始的。正如马尔罗所说的每一个年轻人的心上都有一块墓地,上面铭刻着1000位已故艺术家的名字,但其中的正式户口仅仅是少数强有力的魂灵。1991年,四川都江堰市图书馆里靠窗的位置坐着一个消瘦的年轻人,一本破旧不堪的《美国现代诗选》在此刻坚定了他日后的诗歌创作道路。此后大量现代主义诗歌的阅读使刘春“学徒期”的诗歌写作和诗歌批评获得了较为丰厚的资源。

除了艾略特等人的诗学影响外,本土诗人尤其是海子对刘春早期的诗歌观念的影响也不容忽视。大量中外诗歌的阅读陪伴着刘春在四川乃至之后的学习和生活,这些必要而有效的阅读体验使他对诗歌世界充满了好奇,在刘春很多早期的诗歌批评文字中我们都可以约略看到他和自己心仪的诗人的对话与玄想。现在看来,尽管这种“对话”型构的文本会存在一定的危险,诗人的想象和命名能力可能因为对话者的精神视域的限制而不能得到充分的发挥,但这些“互文”性的批评工作无疑也在另一层面印证了刘春在他的诗歌学习过程中所体现的强壮有力的思想容留和视界融合的能力与空间。刘春的诗人批评家的身份使得他的一部分诗歌阅读和批评工作承续了诗话和“印象”式的批评传统。他的极具个人感悟的诗歌批评在他的《一个人的诗歌史》中表达得淋漓尽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