津轻平原(第6/16页)

待在金木町老家的那段时间,让我备感精疲力竭;况且我事后还把当时的情景写在这里,这做法更是不妥。我只能靠着书写亲属的事,然后把稿子卖掉换钱,才能够生存下去。背负这种业障的男人,神明必将施予处罚,让他无乡可归。说到底,我大概只配窝在东京的破陋屋里打盹,在梦中神游并思念我的故乡,至死方休吧。

隔天下雨了。我起床后去二楼大哥的客厅探瞧,见到大哥正在给自家女婿看画。那里有两座金箔屏风,一座画的是山樱,另一座画的是田园山水之类的闲雅风景。我看了落款,却不知道该怎么读。

“是谁画的?”我红着脸,小心翼翼地问道。

“穗庵 (61) 。”大哥答道。

“穗庵?”我还是不晓得是谁。

“你没听过吗?”大哥并没有数落我,和蔼地解释,“就是百穗 (62) 的父亲。”

“是吗?”我虽然听闻百穗的父亲也是一位画家,但不晓得就是穗庵,而且画工竟然如此高超。我不讨厌欣赏画作,不但不讨厌,还自诩眼力极佳,却连穗庵都认不出来,简直无地自容。倘若我一开始朝屏风看一眼,气定神闲地随口说句:“哦,是穗庵?”或许大哥会对我另眼相看,可我偏偏愣头呆脑地问:“是谁画的?”实在太丢人了。我犯了一个无可挽回的错误,坐立难安,但大哥的心思并不在我身上,只顾转头向自家女婿低声说道:

“秋田有些了不起的人。”

“津轻的绫足 (63) 画得还行吗?”一方面为了扳回一城,再者也为了说些应酬话,我突然多嘴地冒出了这一句。提到津轻的画家,立刻联想到的大概就属绫足了。老实说,我是上次回金木町时,大哥让我看过绫足的画作,我才晓得原来津轻也有如此出色的画家。

“那是另一回事。”大哥咕哝的语气宛如完全不想搭理我,径自往椅子上落了座。我们本来都站着看屏风上的画,由于大哥坐下了,侄女婿便也在他对面的椅子上坐了下来,我则坐到稍远处那张摆在门边的沙发上。

“这个人呢,嗯,算是正统的吧。”大哥依旧对着自家女婿讲话。他从前就不大直接对我说话。

听大哥这么一说,我也觉得绫足画作中那种浓厚感若是失了分寸,只怕就要流于俗套了。

“这该说是文化传统吧。”驼着腰的大哥注视自家女婿说道,“我想,秋田毕竟有深厚的根基。”

“津轻,还是不成气候哪……”不管我说什么仍是自讨没趣,干脆放弃搜索枯肠,挤出笑容自言自语。

“听说,你这次要写津轻的事?”大哥突然转向我问道。

“是啊,不过,我对津轻一无所知,”我一时不知所云,“有没有什么值得参考的书呢?”

“这个嘛……”大哥笑了,“我对乡土历史也没什么兴趣。”

“有没有比如《津轻名胜导览》那种大众化的入门书呢?因为我真的什么都不晓得。”

“没没没,没那种东西!”大哥受不了我的马虎行事,直摇头苦笑,起身告诉自家女婿,“那么,我先去一趟农会 (64) ,摆在那边的书你随意翻看。今天天气实在不好。”说完就出门了。

“农会那边现在也很忙吗?”我问了侄女婿。

“对,现在刚好是决定稻米出售配额的时候,忙得不可开交。”侄女婿虽然年轻,毕竟生在地主之家,对这方面的情况非常熟悉。他还举了很多详尽的数字向我说明,可我连一半都听不懂。

“像我这种人,以往从不曾认真想过稻米的事,可到了这样的时代,当我从火车窗口看到水田的时候,不由得当它是切身相关的事,忧喜参半地望着稻田呢。今年的气温迟迟没有回升,插秧大概也比往年迟吧?”我照例向专家卖弄一知半解的知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