惜生诗抄(第2/4页)

战争使我们想起了人所受的苦,但动物何尝不苦,连凤凰麒麟都绝种了,何况是一般的动物?最值得注意的是“暴殄天物圣所哀”,凡是对大地的一切不能爱惜,实在是圣人哀痛的事。自然诗人王维住在南山下,写过一首《戏赠张五弟諲》:

设置守毚兔,垂钓伺游鳞; 此是安口腹,非关慕隐沦。 吾生好清静,蔬食去情尘; 今子方豪荡,思为鼎食人。 我家南山下,动息自遗身; 入鸟不相乱,见兽皆相亲。 云霞成伴侣,虚白侍衣巾; 何事须夫子,邀子谷口真。

“入鸟不相乱,见兽皆相亲”是多么动人的境界,如果是在台湾就变成了“入鸟皆烧烤,见兽皆追杀”了。杜牧也有一首动人的诗:

已落双雕血尚新,鸣鞭走马又翻身; 凭君莫射南来雁,恐有家书寄远人。

如果人想起远方的家人朋友,哪里忍心射杀从北方飞来避寒的大雁呢?唐朝诗人陆甫里也有一首诗说:

万峰回绕一峰深,到此常修苦行心; 自扫雪中归鹿迹,天明恐有猎人寻。

我非常喜欢这首诗,每次读到就仿佛看见诗人孤独的身影,在黑夜雪地遍布的深山里面,挥汗扫去麋鹿回家的脚印,只是因为担心天亮的时候被猎人发现呀!这是多么细致动人的心灵,喜欢猎追小鹿的猎人读到这首诗应该惭愧痛哭。

唐朝有一个诗人王仁裕,他有一次把一只猿猴放入深山,不久之后又遇到他放生的猿猴,关于这两件事他都有诗记述,十分感人:

放猿

放尔丁宁复故林,旧来行处好追寻。 月明巫峡堪怜静,路隔巴山莫厌深。 栖宿免劳青嶂梦,跻攀应惬白云心。 三秋果熟松梢健,任抱高枝彻晓吟。

蜀道遇所放猿

嶓冢祠边汉水滨,此猿连臂下嶙峋; 渐来仔细窥行客,认得依稀似野宾。 月宿纵劳羁绁梦,松餐非复稻粱身; 数声肠断和云叫,认是前时旧主人。

主人与猿猴相遇的时候,互相都认了出来,场面是多么动人!足见人猿都是有情生!

唐朝创作力十分旺盛的诗人白居易,有几十首护生的诗,他的诗所涉的对象如鱼、牛、鸡、犬、鹰、乌龟、鹦鹉等等,可见诗人对生命平等的观照,我在这里摘选几首比较短的诗:

观游鱼

绕池闲步看鱼游,正值儿童弄钓舟; 一种爱鱼心各异,我来施食尔垂钩。

劝打鸟者

谁道群生性命微,一般骨肉一般皮; 劝君莫打枝头鸟,子在巢中望母归。

鹦鹉

陇西鹦鹉到江东,养得经年嘴渐红; 常恐思归先剪翅,每因喂食暂开笼。 人怜巧语情虽重,鸟忆高飞意不同; 应似朱门歌舞妓,深藏牢闭后房中。

犬与鸢

晚来天气好,散步中门前; 门前何所有,偶睹犬与鸢。 鸢饱凌风飞,犬暖向日眠; 腹舒稳贴地,翅凝高摩天。 上无罗弋忧,下无羁锁牵; 见彼物遂性,我亦心适然。 心适复何为,一咏逍遥篇; 此仍着于适,尚未能忘言。

我们看到天上的鸢任意高飞,没有罗网的陷阱,看到没有铁锁拘绊的狗在门口晒太阳,都会生起自由自在、安适的心、这是人同此心,为什么有的人偏偏喜欢罗网和铁锁呢?当人以罗网铁锁拘束动物,不也正是在网罗自己的心吗?

白居易有一首《赎鸡》诗,是在市场看到小贩卖鸡,买来放生,中有“常慕古人道,仁信及鱼豚,见兹生恻隐,赎放双林园。”之句,可见对于鱼豚鸡狗有仁信之心,非始自唐朝,而是古已有之。还有一次,他在市场看到小孩子抓鹰来卖,也买了放生,写过一首“放孤鹰”,感同身受,十分动人,有这样几句:“我本北人今谴谪,人鸟虽殊同是客;见此客鸟伤客人,赎汝放汝飞入云”。我们从白居易的观点放大来看,人或一切动物不都是娑婆世界的客人吗?应该互相怜悯、爱惜,何苦相残相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