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中国历代通俗演义》所思(第3/4页)

然而我们似乎并不珍惜仅存了遗留的文史学。还在用“阶级论”这把尺子在量,用斧子去砍他们。

记得在“文革”期间,那些红卫兵们曾经有过一个设想,用农民起义的斗争史取代帝王将相的封建史。想是想,真的做起来,他们还是傻了眼。整个的二十四史中,农民起义只能看做是历史的一种“现象”,这个朝代有那个朝代也有,支离破碎,根本形不成历史的连贯和接续。我猜“儒法斗争”的那段历史观表述,也是一种很无奈,很勉强地在生拉硬扯表现“阶级斗争”史观的作法罢了。蔡先生的这部勘称“通史演义”的书当然是以帝王将相为主的,受到冷落也在这般情理之中。

中国的文化中糟粕很多,其中有些东西很要命,这是不争的事实。鸦片战争以来的历史证明了这种文化中含有的“落后量”和“落后质”。但是不是落后了便应贱视、蔑视呢?这需要政治家和社会学家认真思考一下。一只乾隆笔筒,放在现在的书架上,和《大不列颠词典》一处,是增色还是减色?一架春秋“水洗”,已不再用来洗手,是保存研究,还是捧出去卖了铜器?就算碰碎了,比如钧瓷,已经极难见到完整的器皿,但在钧瓷窑址未发现之前,碎片与黄金等价。

我以为,判断任一部书的社会价值,只有两个量化了的标准,一是它拥有不拥有读者,二是它拥有不拥有时间。二者倘居其一,即是具备“素质”的作品——什么是“素质”?它也可能是进步的,也可能是落后的,但它即使是落后的,也是有价值的,倘二者皆具备——即使它是“反动的”,也是永恒的,无法消灭的。谓予不信,可以看看《儿女英雄传》、《蜃楼志》一类作品,可以肯定的说,这两部作品的主旨是陈腐的落后的,但是,无论什么样世界观的评论家,你可以说三道四,可以恨之入骨,你就是消灭不掉它!因为它的内在有着永恒的美,无阶级无意识的“芳情只自遗”,践踏成泥,“依然香如故”。

啊,我们在审美时,总是在辨认哪是香花,哪是毒草。我们总是戴着显微镜放大镜和化学试剂在观赏自然,这样做不累吗?安徒生童话里讲了一个故事:一座烧焦了的房子,旁边盛开着一丛绚丽的玫瑰。画家走过来,他感动了,便在旁边写生创作。倘这样问,这画家他是在为贫下中农在作画,抑或为地主阶级?问话的人是否有毛病?我们警惕得是否过分了?看见一部作品,倘是写“要人”的,立刻联想到它是否“利用小说”来反党。写知识分子遭遇的,是不是“在讽刺”党的政策?写“三家村”的就是在组织什么小集团,写海瑞的那是为彭某翻案。《水浒传》是写“投降”,《三国演义》呢?是“英雄创造历史”……过敏得像得了神经病,脆弱得像系一根黄瓜或者“琉璃扑噔”儿。

蔡先生的这部书是写帝王将相为主的一个题材,和所有的旧知识分子一样,他无法避免一些陈腐的,落后的,甚至是“反动”的东西。“反动”是否一定就坏,“革命”是否一定就好,不在本文探讨范围。但蔡的这一系列确实做到了“两个拥有”,它还要“拥有”下去。我看他的生命力——起码要比我的书要强。从实效意义上看,它的生命力还在加强。现在还有多少人能看竖排版繁体字的“廿四史”的?也不能。就是简体字的古文版罢,也不能。但我们的民族历史要承,要续,读蔡先生的书可以导你入门。且是独此一家,别无分店。从这个意味上说,真的是“厥功甚伟”了。

二月河反感成分论。无论从社会学概念,还是文学评论界定标准,统都反感。看到现在一些评论家:你写一个正直海瑞式的官员,他说你在宣扬清官;你写一个忠于国家爱人民的志士,他说你歌颂“愚忠”,你写帝王将相呢?你是在颂扬“君权统治”,是“封建余孽”是“奴才”……还是安徒生那则童话,画家是此意识,麻雀们又是彼意识——吱!那有什么画头?那不过是些红的和绿的堆起来而已——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