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中国历代通俗演义》所思(第2/4页)

文学艺术,它的功能绝不仅仅是“歌颂”和“暴露”,它还有“告诉”,“讽刺”,“调侃”,“和息”,“要求”,“给予”……诸多中性的心理作用。因了“阶级标准”这把唯一的尺子,不是这,便是那,不是拥护,肯定就是反对。表述了改革家,工人农民“火热”的生活,农民起义,甚至反社会的匪类,那就是“主旋律”,否则,你的嗓门天赋高了,不单不当你是帕瓦洛蒂,还会听你是“噪音”掩耳而走,甚或“吾虽不及师旷之聪,闻弦歌而知雅意”——当你别有用心也未可知。

用“政治标准”衡量蔡先生的这部书怎样?它既不是“纯文学”,也不是“雅文学”;它不是纯历史,又没有虚造历史;它有歌颂,也有暴露,更多的却是“告诉”,“讽劝”,浩如烟海的历史表述中颇不乏人文思想社会流俗的探讨与调侃。它绝对不可能被我们高层象牙塔尖端的评论居要津者列进“先进文化”的书目里头。

它进行的是人文之美的播种,是中国独有,别国绝无的美好道德的传述和表释。这样老成实在的著作家可能早已在中国“绝版”了。我的估计,历史在一个短的时期不太可能再赐我们一位蔡先生。

中国是世界上唯一两千年历史传承记载不断的国家,可能与我们“敬惜字纸”的民族习惯有关,除了历史,还有野史、私史、笔记、日记……正统的史札,还配合了这一系列庞杂的体系佐证,辅助或匡正纠谬的资料,有小说,诗词,说部,传本……小到民间流传的演义故事,书摊,小曲,民歌,鼓儿哼……种种文学与艺术的烘托,众星捧月地簇拥出“廿四史”来(清史尚是“稿”未能定正)。倘没有绝大学识,绝大胸襟器量,绝好智商与精力,要作蔡先生作的这番事业,确实有点像要求初中生演算哥德巴赫猜想般困难,或者是“骑自行车上月球”那样的妄想。

用阶级成分论是无法评论这本书的。你说他有某种超阶级的倾向,那倒是实话。蔡先生是个好老师,他把一个统绪一个统绪的兴亡过程,一个一个人物的历史表现都告诉你——顶多偶尔地,很温善地流露一下自己的思绪——余下更多的是给学生以思考判断的空间。

一部好的历史实录,何尝不可当做一部小说和文学作品看?荆轲刺秦王,燕太子丹送他到易水河畔,那种肃杀,秋高凛冽,壮士义行必死的悲壮,慷慨赴义的情致,是极致的文学描摹。《廉颇蔺相如列传》是史记正述。“相如因持璧(和氏璧),却立,依柱,怒发上冲冠,谓秦王曰……”后来见不少辞书注释里说“怒发冲冠”一词出自岳飞的“满江红”,这都是不读史书的过。

一部好的文学作品,同样可以看做是历史真实的文学诠释。《红楼梦》就是这样,它不以一朝一代一兴一替为局限,表现的是中国封建历史整体形态,代代都是这样,这是事实!

然而,好的历史书,好的小说,偏偏都不以“阶级斗争为纲”。贾宝玉是哪个阶级的?曹雪芹歌颂了,赚了三百余年无数人的眼泪。就因为它真实,或者说“实事求是”。

这是蔡先生的追求,他不说假话,也不说曲阿的话。他所演义出来的故事,都在史据中班班有考。“以正史为经,务求确凿,以逸闻为纬,不尚虚污。徐懋功未作军师,李药师(靖)何来仙术?罗艺叛死,乌有子孙?叔宝(秦琼)构名,未及子女。唐玄奘取经西竺,宁惹妖魔……则天淫秽,不闻私产生难;玉环伏诛,怎得皈真圆藕?种种谬妄所亵之谈,官场辞而避之。”只有这样严肃谨慎的人,才可能写出这样的作品。

我在一次与朋友调侃玩笑说:“倘若现在突然发生变故,中国没有电了,死的年轻人比老年人还要多。”这是特指我们中国而言。中老年人,点过油灯看书,穿过草鞋走路,井水可汲而饮,草根可采充饥。如今的年轻人从酒吧到舞厅,无电脑不能思维,非电饭锅无从造饭,不读书也不看报,心中空如昏天之月,除了钱没有别样的追求,他们不死谁死?这是一点具体表述的思维,如果抽象起来讲,中老年人的头顶,始终有历史这盏灯在照,他们的耐受力强些,恐怕是事实。真的会“没电”吗?有什么事是不可能的呢?一个“非典”可以把满街的人赶回家去,一场更大的意外,比如“战争”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