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的婚礼(第3/6页)

很快得知,新娘倒没坐这辆破旧不堪的老爷车,车上载的是女方家的女伴和嫁妆。新娘还在后面扭捏着,无限地耐心。

小伙子们上前帮着卸嫁妆。更令我吃惊的是,嫁妆里除了箱笼被褥和一些家具外,居然还有液化气罐和大彩电!未免太不实用了。

再一想,这些一定是用来充实定居点的住所的。

看着这么多游牧生活中用不着的大件东西(包括一架台式缝纫机、一面玻璃茶几、一个带穿衣镜的大衣柜、一个镶玻璃的五斗橱),我真替这家人发愁。结完这趟婚,还得不辞辛苦再雇辆车把东西统统运回乌伦古河畔的定居点。石子路又颠,难免磕磕碰碰,有所损失,真不嫌折腾啊。

人们七手八脚把嫁妆抬进新房,喜气洋洋地装饰起房间来。

新娘迟迟不肯露面,大约也晓得落脚的地方还没收拾出来吧?

这时,一辆白色的北京吉普(也够古老的)出现在远处山谷口,却没有再近一步,一撂下新娘就原道回去了。男方家的姑娘媳妇们手捧早就准备好的婚纱鞋帽前去迎接。我也跑去看,但她们远远躲在山谷口的河边草丛里换衣服,什么也看不到。光穿个衣服就花了半个多小时,比新郎磨蹭多了。

这边的新房迅速脱胎换骨。床支了起来,幔帘挂了起来,家具一一摆好。亲戚送的衣物、花毡,该摞的摞,该挂的挂。所有体面的贺礼都精心陈列起来。一个拥挤又喜庆的房间就这样大功告成,客人们分成几拨轮流进去参观,赞美各种礼品和嫁妆。

在另一边,换了婚纱的新娘也在女人们的簇拥下从山谷尽头远远走来,那么远的山路!居然让新娘自个儿走着过来!

她们到近前,又一轮恰秀开始了,大把的糖果集中撒向新娘,人们再次欢呼不已。

又闹腾了一阵,举行仪式的地方也收拾出来了。就在溪水对岸那片平坦的草地上,有人抬了好几面宽大的花毡和地毯铺在那里。扎克拜妈妈赶紧拖着我跑过去,早早地占了一个靠前的好位置。客人们陆续过来,纷纷坐上花毡,重重叠叠围成一个大圈。场地边还架着大音箱,支着电子琴,还有一支麦克风。这些全都由不远处的一台柴油发电机带动。我细细替他们算了一本账,越算越划不来。婚礼这种事情嘛,还是等到秋天下山了再举办比较好。那时不但人多热闹,而且交通方便,租用这些物事也更便宜,至少不用跑老远的路来回折腾。然而,无论怎么算,婚还是要结啊!新人能在美丽的夏牧场结合,本身就已经得到一笔巨大的财富和祝福了。

等大家都坐定了,一个老人被请出来致辞,估计是家族中最为德高望重的人物吧(要么就是阿訇)。可这位德高望重的老人却淳朴得从没用过麦克风,他只打过电话,于是就像打电话那样,直接把麦克风放到耳朵边说:“喂?”赶紧有人上前指引他正确的用法。大家都笑了起来,但还算礼貌,只笑了一两下就打住,所有人开始认真聆听。

老人说着说着,突然提高语调,加重语气,并伸出双手,掌心向上摊开。所有人一起伸出手,摊开手心,眼睛都看向那老人。那老人眼睛低垂,开始做巴塔了。

老人念祷了很长时间,大家一直安静无声。

伴着一声“安拉”,巴塔结束了。新娘被两个面无表情的中年女性一左一右架了过来。她脸上面纱重重,头上戴着尖尖的红色高帽,饰以天鹅羽毛,身穿长长的塔裙和枣红色的绣花长坎肩。经过我时,我却看到裙摆后面有一个破洞,婚纱也有些脏旧了。这身行头肯定是廉价租来的。尽管如此,她仍是所有人中最瞩目最庄重的中心。她低着头,面向东方站定。仪式正式开始了。

我听说这样的仪式都会由机智风趣的年轻人来主持。这回是一个黑脸的放羊少年,衣着半新不旧,看起来朴素而不起眼。他在簇拥之中走到新娘对面,大家静等他开口。可他一开口却先讨红包,引起一片哄笑。男方家立刻有人站出来,匆匆塞了一百块钱和一些礼物在他外套口袋里。他这才开口唱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