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的婚礼(第2/6页)

然而等看到新娘时,又深深觉得生活仍在传统的道路上四平八稳地照旧行进。从外界沾染到的时髦与精致,影响到的似乎只有生活最表层。

那个新娘子有一张标准的牧羊女面孔,黯淡、粗糙,被白色的传统塔裙和婚纱衬得有些狼狈。她紧张而悲伤。

至于新郎,一开始我根本没认出来。一大群小伙子跑来跑去,个个衣衫皱皱巴巴,裤脚脏兮兮的。大家指着其中一人说:“那个,就是那个!”还没等我看清,那群人又呼啦啦跑掉了,个个忙得团团转。

后来总算认准了,当他劈柴的时候,大家为我指了出来。我大吃一惊,连斯马胡力都比他穿得整齐!

再说了,这可是他大喜的日子啊,劈柴这种事谁干不行?也太操心了吧?

接下来他又亲自打扫婚房。婚房是一顶刚搭成的崭新的铁架毡房,蒙着洁白的帆布,讲究极了。但里面空无一物,满地羊粪和青草,且凹凸不平。眼看新娘就要到了,姑娘媳妇们才开始洒扫。新郎挥动铁锨,填完房间里的大坑再填小坑。(头一天干什么去了?)只见他满头大汗,脚上一双破胶鞋,裤子的膝盖处打着补丁,令人万分怜悯。

大家都觉得一切就绪,都停下手来了,他还在四处查看,又挑了几担水送到伙房那边。

直到最后关头,迎亲的人已经回来报第一次喜了,他才终于停下手边的活儿开始拾掇自己。

女孩子打扮的时候有女伴帮忙是正常的事,但男的打扮时旁边也站个小伙子侍候着就大不对头了。于是他仍然自己照顾自己。

他一个人跑到屋后溪水边掬了捧水洗了把脸,又往头发上淋了些水简单洗了洗,然后进屋换装。等再出来时,顿时就很有新郎的架势了。浑身笔挺,白衬衣、红领带、深色西装。这身行头,不管在全国哪个地方,不管村庄还是城市,无论去哪儿结婚都差不了。

然而新鞋子却找不到了!他急得快哭了。好半天,才总算有个姑娘帮他取来了皮鞋。他一把夺过来,飞快跑到远处的水边坐下来换,再用力地擦皮鞋,然后从口袋里掏出小梳子和小镜子,仔细梳头发。身边人来人往,似乎没一个人注意到他。他的孤独令我同情不已。

新娘的到来是很突然的事。大家吃完手抓肉后,正成群结队在门前空地上休息、聊天(门前草地上东一块西一块到处铺着花毡,每块花毡上都坐着几个人)。突然一个小伙子驾着一匹装扮异常华丽的白马穿过人群急速冲向主毡房,引起哗然骚动。然而那马在门前猛然勒停,转一圈又沿原路返回,奔向山谷尽头。大家一起冲那小伙子欢呼,一起喊道:“恰秀呢?恰秀呢?”——“恰秀”是抛撒糖果的礼仪。果然,两个戴着庄重的白盖头、浑身盛装的老妇人抬着一大包用餐布兜裹的糖果从主毡房走出来,将糖果大把大把抓起抛向人群。大家欢呼声更甚。孩子们全跑上前捡糖果,大人虽然不和小孩子抢,但若有掉落自己脚边的,也会捡起来揣进口袋。食物怎可践踏脚下。

就这样,那小伙子接连奔回人群报了两次喜,也恰秀了两次,颇有“千呼万唤”的意味。但山谷口那边还是静悄悄的。

再后来,又有一群小伙子骑着系了大红绸带的马儿声势浩大地前去迎接,这才有了动静。很快,骑手们簇拥着一辆大卡车遥遥过来了。

令我大吃一惊的是,那……竟然……是……一辆雷锋时代的“老解放”,就是黄色的一分钱纸币上印着的那种车。

天啦,都什么年代了,这种车居然能保存到现在,而且还能开得动!

怪不得婚礼选择在石子路边的山谷里举行,可能正是为了这辆老爷车的顺利通行。我猜这车几十年来肯定一直在深山里转悠,从没开出去过。开出去会很吓人的,交警也不乐意。这深山莽莽,保留了多少过去年代的东西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