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拖依(第3/3页)

这天的天气也不太好。早茶后,妈妈久久注视着南方,对我说:“雨要来了吗,李娟?”我一看,那边的情形有些像吉尔阿特沙尘暴前的样子,在天边从东到西黑压压堵了一长溜。太阳升起后,风越刮越猛,我和妈妈赶紧扯开绳子加固毡房。很快下起雨来,我们又忙着收干酪素和胡尔图。整整一天,浓重的雾气低沉地弥漫在群山间,云一块一块地往下掉,雨时下时歇,水汽飞快地在山林间移走。斯马胡力今天怕是没办法在外面睡觉了。

卡西打柴去了很久,回家放下柴后却没有立刻进毡房,久久蹲在柴火前。我催她赶紧进屋喝茶,也不理我。过去一看,正在流鼻血!忙问怎么了,她头也不抬,还是一声不吭。我又掏出纸巾让她堵一堵。但小丫头犟得很,说什么也不用,任鲜血一串一串滴个没完,像赌气似的,显然心情不好。

背完柴,喝了茶,到底还是躺下了。可不到半个小时又被妈妈叫起来,让她代替斯马胡力去放羊。

那时斯马胡力也回家了,愣愣地喝了几碗茶。等卡西出发后,他从角落里拎出一只布袋子也往外走。我问干什么去,答曰:“去马吾列家商店卖干酪素。”我一听急了,连忙说:“明天再去吧,休息一天再说!”他笑而不语。后来才知,这袋干酪素早在一个礼拜前就该卖了。因为两场拖依,一直拖到现在。

这一上路,又是两三个小时的行程。况且已经中午了,当天未必能赶回来……

他上马的时候,身上仍散着酒气。可别在马背上打瞌睡啊!

这天傍晚仍忙忙碌碌。幸好有哈德别克帮忙,但他帮着把羊赶到我家山脚下就得赶紧回家。我们三个女人费了好大的劲儿才把小羊分离入圈。晚餐后,卡西重新套上马,说丢了几只羊。那么重的马鞍,硬是自己一个人举上了马背(平时都是斯马胡力帮她上马鞍)。我目送她消失在暮色之中,非常担忧。

这姑娘状态糟极了,两天一夜没睡觉,还流了鼻血,背柴时摔伤了腿。晚餐又做失败了,拉面煮出来跟手指一样粗。在我的建议下,只好剁碎了再给大家吃。

总之,都怪拖依,把生活搅得一团糟。好在这场婚礼一结束,往下再没什么盼头了。只等着搬家。

第二天斯马胡力一大早就赶回了家,带回了一袋面粉和一袋黑盐。精神仍不见好,话也不多,喝了茶就睡。这一觉睡得惊天动地,一直睡了四个小时。至于羊群嘛,幸好还有个哈德别克。

等斯马胡力起来后,终于把牛找了回来的卡西又接着睡。还好,只睡了三个小时。我和妈妈结束手头的活计后,也挨着一起睡下。这两天我们两个也忙坏了。

到了晚上,全家人这才完全缓了过来,总算有精神坐到一起谈论拖依见闻,分享各自打听到的关于新娘子的消息。一聊聊到很晚,每个人都毫无睡意。

我想起前两天的事,对斯马胡力说:“你和哈德别克一起去了拖依。可人家哈德别克天天放羊,你只知道睡觉!”

斯马胡力委屈地说:“以前我放羊的时候哈德别克也在睡觉!”

我又问:“往下再没有拖依了吧?”

他精神一振,放下茶碗,郑重宣布:六月底,沙依横布拉克牧场上将会举行一场阿肯(“阿肯”是哈萨克即兴吟诵的游唱诗人,备受民间尊敬)弹唱会!那里离我们的下一个驻地不远,全家人都可以去!

由于一连几天都是阴天,这天晚上又聊得太晚,等铺开被子睡觉时,太阳能灯已经没电了。我们三个很快就钻进了被窝,只有斯马胡力打着手电对着自己的被子照来照去,反复研究,一口咬定我铺错床了,那不是他的被子。我懒得理他。又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终于认出的确是自己的被子,笑道:“两个晚上没回家,就忘了被子长什么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