馕的事(第2/3页)

托盘大大小小一共六个,全都是敲平后的铝锅盖。也不知哪来这么多锅盖,我们家的锅一共才三个。

后来才知道,这些托盘平时都是作为锅盖扣在锅上的。需要烤馕时,妈妈就拿着大榔头砰砰砰地将其砸得平平展展,四边呈放射状裂开,便成了托盘。哪天又需要它们成为锅盖的时候,妈妈再用大榔头砸回原样。

到了地方,我们先把托盘放到草地上。妈妈俯身观察馕坑里的情况,看到木头已经烧得干干净净,只剩满坑的焦炭,她便满意地抿着嘴叭叭吸气。

她先用铁钩把簇成一堆的木炭扒开、摊平,使之均匀铺在馕坑里,又将多余的热炭铲出来铺在馕坑上部的石板上,还没忘在馕坑四周的泥土上也撒了一些炭。然后唤我将托盘挨个递给她,她用铁锨接住,一个一个送往馕坑深处,最后用一大块旧毡片蒙住入口,压上石头。我忍不住有些担心,毡子会不会给烧煳了?再一想,妈妈如此这般不知烤了多少年的馕了,肯定自有经验,真是多虑。

结果,真的烧煳了好几个洞……我记得这块毡片是某只骆驼的衣服。可怜的骆驼,这么冷的天却没衣服穿了,往后到了更冷的深山夏牧场又该怎么办?……

才开始很难相信这样就能把馕烤熟。毕竟火都烧了大半天了,等和好那一大团面,又已熄灭很久。木炭看上去黑乎乎的,全然没有温度似的(总觉得有温度的木炭应该是通红明亮的),但不小心踩到滚落坑边的一小块炭,胶鞋底立刻烫了一个小窟窿,炭粒也嵌了进去,踢半天才踢掉。这才知道馕坑里一定温度极高。

如此这般烤了一个小时,馕全烤煳了,上黑下黑,四面全黑。

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这时候来了两个客人。看到我们的惨状,也不太好发表意见,也不好笑出声来(估计他们回去后肯定会快乐地对老婆说:扎克拜的馕像是被大火烧了三天三夜)。而我们也顾不上哀叹了,赶紧放下黑馕,摆桌子的摆桌子,铺餐布的铺餐布,倒茶的倒茶。

招待客人肯定要上漂亮馕了。但漂亮馕是旧馕,硬邦邦的,客人吃着也未必开心。我们自己则吃黑馕,把煳掉的一层用刀子刮掉。嗯,至少里面的瓤还是洁白细腻的。热乎乎的,真香。

但是哪怕煳掉的一层壳全削去了,斯马胡力仍拒绝吃,抱怨个没完。全家就他事儿最多。

成功来自于经验。第二次烤馕,妈妈不但少加了一根粗柴,时间也大大缩短,四十分钟不到就取出来了。

哎!这次烤的馕可真漂亮啊,圆滚滚的,厚墩墩的,四面金黄,香气扑鼻。

没有馕坑的时候,妈妈曾尝试用铁锅盛着面团放进门口熬过牛奶的火坑灰烬里烤馕。结果失败了,烤出来的馕一面煳了,另一面还是白的,跟生的一样。但我还是觉得很好吃。

另外,由于铁锅是尖底的嘛,烤出来的馕也是尖的,形状像个大汤盆,可以盛一大碗汤了。幸好这样的馕只打了一个,我们自己赶紧吃了,不敢让客人看到。

好在各种奇形怪状的馕毕竟属于少数的意外。大部分时候妈妈异常小心,总是念叨:“要是老汉(沙阿爸爸)在,看到黑黑的馕,又要骂人了……”我觉得很有趣,妈妈这把年纪了还会挨骂啊,年轻时候说不定和卡西一样调皮任性。

除了上述方法之外,妈妈还有一个绝妙的、永远不用担心火候把握不准的烤馕办法。

这一天,由于熬了整整一下午胡尔图汤,不停烧柴,火坑里堆积了厚厚一层柴灰。妈妈说要用这柴灰烤馕。她用铁钩把柴灰扒平,将事先揉好的面团拍成一张厚厚圆圆的大饼,然后——非常惊人地——直接平铺在滚烫的热灰上。面饼立刻在热热软软的柴灰上陷了下去。她再用铁钩扒动面团四周的柴灰,使之完全盖住面饼,捂得严严实实。大约一个多小时后,妈妈扒开冷却下来的柴灰,啊,金黄的馕!她用抹布把馕擦得干净夺目。喝茶的时候,还切下来一小块单独给我一个人吃,因为只有我从没吃过这样的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