尾声(第3/6页)

下午的某个时候,天色渐晚。苏珊在想:可能他不会打电话来了。有点儿震惊,她拨通了旅店的号码。已经是下午3点半了,还要请他过来吃晚饭吗?最好是快点儿联系一下。她给旅店前台留了言,给苏珊打电话。她问前台,他什么时候到的。昨天下午,女士。前台说。昨天,他昨天就到这儿了吗?

她想到开车进城(让孩子们自己吃比萨),等他一回来,就去马里奥特接他。太可笑了。还是按计划做饭,等爱德华打电话来的时候正好可以吃。她忍不住骂自己蠢。过了一会儿,在准备的过程中无事可做,只需等着炉子燃起来。她又有20分钟的时间坐在厨房的餐桌旁思考问题了。还有时间改计划,逆转,愧疚变成愤怒。炉火咝咝作响。为什么你要责备自己,苏珊?他有自由选择打或不打。但他不打太说不过去了。想着想着,她觉得自己受到了侮辱:在他的要求下,她花了三个晚上认真阅读他的小说,努力地准备了这么多要说的话,他居然一点儿都不在乎,电话都不打一个。

这种想法就像一个炉子,熔化一切,包括小说本身。一个很尖锐的问题:既然不想讨论它,为什么要把小说送过来呢?她从来没有想过他会为了出气把小说送给她看。

她和孩子们一起用餐,心无旁骛地试图加入他们的谈话。孩子们吃完了,她意识到,并不是她的疏忽让她想起了爱德华。想起他的冷落,突然意识到自己开始重新审视爱德华,对他有了全新的看法,这个想法让她很吃惊。

她想起,以前他是如何痛恨她不能理解他写作的命运。就像失明一样,他说过:你的态度让我迷失。显然他还心怀怨气,25年以后,这本小说就是他完美的复仇。

用小说复仇的这个想法非常荒谬,却挥之不去。在什么程度上,它算是一种报复?是为了惩罚吗?得弄清楚。是寓言吗?她否认这样的指控。她没有误导他,伤害他,也没有毁了他的生活,她根本就没做任何伤害他的事情——小说的成功就是最好的证明。站在厨房的洗碗池旁,她越想越气,不停地咬着嘴唇,费了好大的劲儿才控制住自己。

她的生气取决于她如何理解这个词,就像她如何定义爱德华的冒犯一样,就像这样:他的小说就是憎恨,他的恩惠就是陷阱,她阅读的权利遭到了审查。它离开了她,这才是她真正生气的地方。归结起来就是压力,纯粹的压力。一种受到错误的屈辱对待、依然维持公正的压力;一种超越爱恨的压力,所以能够平心静气地读了3个晚上;一种进入爱德华想象世界的压力,想象自己就是托尼,却只是被当作莽撞无礼;一种忽视压力的压力,然后被遗忘。

她被激怒了。当然,她留的口信很有可能没有传递到。9点半的时候她再次给旅店打了电话,被告知爱德华还没有回来。她又留了口信。过了11点,她听到车开进车库的声音,阿诺德回来得很晚。一想到他回家将要带来的东西,她就觉得有点儿害怕。于是,趁他在楼下吃燕麦还没上来的时候,她迅速上楼,脱衣服睡觉,这样,她就不用跟他说话了。不得不这样做,让她生气。当她上床睡觉的时候(觉得自己永远都见不到爱德华了),她的脑海里燃烧着羞耻之火,似乎看到整个世界在移动,建筑晃动,吞噬了人迹罕至的地方。

苏珊就是一个傻瓜,笨得不能再笨了。她躺在床上,异常清醒,今晚楼下活板门没有关紧——地板很结实,思维在快速发散。苏珊责备自己几个小时以前的胡思乱想。她看到了自己,容易受骗的自己,阿诺德健康的脸庞,敏感得就像一只小狗,像一个弃妇一样给爱德华留言,像一个花痴一样,祈求与他谈话的权利,谈什么呢?他的书,还是跟他抱怨阿诺德?她怎么可以跟爱德华那样的陌生人抱怨阿诺德呢?这么多年来,她都很少跟自己抱怨了。又该从何说起?跟他说什么?爱德华又会在意吗?能理解她吗?又需要理解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