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事·青梅竹马(第4/9页)

两个曾经的孩子在长大之后再次相逢,最重要的就是向彼此证明,他们不再是孩子了。这让他们既友善又文明,格外有礼貌。他询问了她父母和弟妹的近况。两人都彬彬有礼地展示着自己的教养,用反复演练过的辞令解释着人生的决定。他们似乎遗忘了过去不堪的回忆。他学法律,她学英文。他住公寓,她住宿舍。他表达了感激之情:我从未忘记感谢你父母的善意。

他带着她四处逛逛,一起在食堂吃了午餐,又与她一起考察了学校里其他可以用餐的地方:伊达·诺伊斯会堂和国际楼。他告诉她二手书店的位置,带她去了东方文化研究院和科技博物馆。他还教她怎样用公交卡坐车去市中心,并告诉她去美术馆和水族馆的路线。

他的改变让她大吃一惊。这既有可能是他的新面孔,也有可能是更真实的自我展现。对此,他说:我不再是那个小鬼了。他现在温文尔雅,谦恭有礼,充满骑士精神。那还是骑士精神过时之前。但他过分的谦恭却开始让她不舒服:走路时总走在街道的外侧,进门时为她开门,落座时为她拉座椅,这些陈旧的礼节让她心生厌倦。但她赞许他的改变,仅将自己的厌烦归结于少年时代的那些痛苦回忆。他年少时的粗鲁为教养所取代,这让他如今的谦恭几乎熠熠发光。

他最让她感兴趣的改变在于他对一切都惊讶不已。这与他15岁时截然相反。那时,他懂得一切,对他们见到的一切奇观和恶行明显地表现出毫无兴趣。现在,他满是对奇观的赞叹和对恶行的愤慨。一切都让他惊叹:这座城市、这所大学、交通、碧蓝的湖水、钢铁厂排出的雾霾、贫民区潜伏的危险、教授们的知识和智慧、法律的错综复杂,还有文学的荣光。这一度让她困惑,因为这与自然的规律恰恰相反。人们天真的赞叹通常会渐渐转变为迟钝的厌倦。毫无疑问,15岁时,他选择掩饰自己的惊讶,因为这让他显得成熟。现在,他23岁了,夸大自己的惊讶与其说是必要,不如说是处世原则。总的来说,她喜欢现在的他,尽管不久以后她就发现这是多么的做作,因而心生厌恶。

尽管他外表光鲜,温文尔雅,她还是很快就发现,他正承受着严重的创伤:他正心碎。他曾经与一个叫做玛莉亚的女孩订了婚,但她弃他而去,嫁给了别人。弃他而去,一个老派的词语。他看上去若无其事,充满活力,对未来满腔热情。心碎是一种极为私人的状态,但她可以与他分享,因为她也为杰克而心碎。杰克为了报复她满世界乱跑,招蜂引蝶。她和爱德华心碎在一处。这为他们提供了共同话题,也让他们如兄妹般相处,不至于深陷情网:既然心都碎了,就没必要担心对彼此动心。

他们禁欲和柏拉图式的相处模式营造了一种假象,最终使爱德华引诱了苏珊,或者反过来,是苏珊勾引了爱德华。不管是哪一种,最终的结果都是他们的结合,而这结合注定要以离婚收场。心碎意味着一段故事,他们的故事让两人走到一起。他们相互一遍遍地讲述着,重复着,夸大着细节。爱德华讲得更多,因为对于那个没用的杰克,苏珊没什么好说。他讲,她听,不时提出问题,给出建议。两个人都深知,重要的不是故事和玛莉亚,而是讲述和聆听的过程。他们从秋天走进冬天。在他的公寓里,她如同他的妹妹一般,为他煮饭,两人谈论着他的心伤,一直聊到凌晨3点。他曾经马上就要结婚了。那个轻浮的女孩还太年轻,定不下来。苏珊说的一切,他都完全赞同。

站在知晓一切真相的现在回头看去,苏珊看到,爱德华的心伤只是他常态的一种展示,他总是鼓励她去触及他的伤口。他认定,自己过去总是受伤,也总是容易为生活所伤。他总是英勇地想让自己变得更强大。她从来没有问过,为什么他比别人更容易受伤。他总有千万种理由自圆其说:他父亲的死,失去家园,除了苏珊的父母之外无人照料他。被未婚妻抛弃只是恰巧契合了他的这种假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