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人的生活(第2/7页)

这才是问题所在:他们需要钱。他们总是需要钱,他们同居的整整四年时间里一直都是这样,现在也依然如此。一开始的时候,钱似乎并不是那么重要。那时伯尼有一笔资助金,绘画的资助金,后来资助期又延长了。她有一份兼职,在一家图书馆里做编目。接着她写的一本书出版了,是一家中等规模的出版社,自己也得到一笔津贴。她自然是辞了那份兼职,把时间用在更该用的地方。可是伯尼的经费花完了,把画卖出去又很难。就算他真的卖出去一幅,大部分的收益也归了经销商。这种经销商的制度是不对的,他对她说,他和另外两个画家一起开了一间合作式艺术家画廊,经过多次商谈之后,他们决定把它叫作地下笔记。另外两个画家中有一个手头很宽裕,可他们不想占他的便宜;费用他们要严格地三人分摊。伯尼向她解释了所有这一切,而他又是那么热情高涨,把自己的津贴借一半给他,在当时好像是理所当然的事,只是为了让画廊能运转起来。一旦他们开始盈利,他说,他就会把钱还给她。他甚至还给了她两成画廊的股份。不过他们还没有获得收益,而且,就像伯尼指出来的一样,此时此刻她其实并不需要拿回这笔钱。她可以另外再挣。她现在有知名度了;名气不大,但总归是有名了,她能比他更容易也更迅速地赚到钱,游走各地,到大学校园里开朗诵会就行了。她是“有前途”的一类,也就是说,邀请她的价格比请那些大有前途的人要便宜。她收到的请帖足够多,能一场连着一场不停地去,尽管每一场朗读会的价值她都和伯尼讨论,希望他会加以否决,但他还从来没有劝她拒绝过任何一份邀约。不过平心而论,她从来没有告诉过他自己有多讨厌这些活动,那些睽睽的众目,她自己的声音,漠然事外,飘在空中,那个极具杀伤力的问题,必定会藏在所有那些不明就里的问题之中。我是说,你真的觉得你有什么东西想表达吗?

二月将暮,积雪深处,在这间浴室的地砖上血流不住。她转一下头就能看见那些瓷砖,白色的六边形连在一起,像个蜂巢,每隔一段距离就有一片单独的黑色的。

为了这区区的一百二十五美元——但那是一半的房租啊,别忘了——还有每天二十五块的生活费。只能乘早班机,下午的航班没有位置了,谁他妈的会在二月份去大萨德伯里啊?一群工程师。务实的市民,把矿石挖出来,变成一大笔钱,两辆车外加一个游泳池。反正他们没有投宿在这个地方。午饭时间餐厅里几乎空无一人。只有我,还有一个年迈的男人,在大声地自言自语。他怎么啦?我问那个女服务员。他是疯了吗?我压低了声音说。不要紧的,他是聋子,她回答。他没疯,他只是孤独,自从他的妻子去世之后他就一直非常孤独。他就住在这里。我猜这里要好过养老院吧,你说呢?夏天的时候这里人会更多一些。还有很多和妻子分居的男人会来。你总能认出这些人,看他们点的东西就知道。

没有追问下去。不过应该问上一句的,这下我永远也不会知道答案了。他们点的东西。如往常一样搜寻着菜单上最便宜的。需要那一百二十五块一分不少,为什么要浪费在食物上呢?这种食物。那菜单勉力想体现伊丽莎白风情,却全不得法,每个单词都加了个字母e在后面。要了安·波琳[4]特色套餐,一份没有面包的汉堡,配一块方形的果冻,加上“一杯脱脂牛乳”。他们知道安·波琳是被砍头的吗?是因为这样那个汉堡才没有面包吗?人们的脑袋里都在想些什么呀?所有人都以为作家对于人类的心思肯定了解得更多,可这是不对的。他们了解得更少才是,所以他们才去写作。去努力搞清楚其他人觉得理所当然的事情。这份菜单的象征意义,看在上帝的分上,为什么我还在思考这种问题?这菜单什么象征意义都没有,只是某个孤陋寡闻的笨蛋想要讨巧卖乖而已。难道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