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查尔[1](第3/9页)

反正她会全盘否认的。“你这是什么意思?我当然看见了。它就从那里飞过去了。我为什么要编造这种事情?”还有她那种平静沉稳的目光,金发碧眼,不动声色,岿然不移,宛若磐石。

爱德华忽然看见一幅关于自己的景象,从灌木丛中猛然冲出,就像金刚[10]似的,把莎拉抓起来,抛过岸边,扔进献祭之泉里。怎样都行,只要能打破她那种无动于衷的表情,淡漠、苍白,丰满浑圆又神气活现,俨然一幅弗兰德斯画派[11]的圣母马利亚。自以为是,说的就是这个意思。无论什么事情,从来都不是她的错。他刚刚认识她的时候,她还不是这样的。可是那也没有用:她坠落的时候会看上他一眼,并非出于恐惧,而是那种母亲般的不悦,就好像他把巧克力牛奶洒到了白色的桌布上。而且她会把裙子拉下来。她很注重自己的仪表,素来如此。

不过,把像现在这样穿戴整齐的莎拉投入献祭之泉会有点不合适。他记得他们来这里之前,他从几本书上读到的片段。(这又是一件事:莎拉并不赞成预先研读,了解一下目的地。“难道你不想知道自己眼前的是什么吗?”他问过她。“我看到的总还是同一件东西不是吗,”她反驳,“我是说,知道所有那些资料,又不会改变那个雕塑本身,或者别的什么东西。”这种态度让爱德华火冒三丈;而现在他们到了这里,她坚决抵制他为她讲解的尝试,用她一贯的消极方式,假装听不见。

(“那个是查克穆尔[12],看见了吗?它肚子上那个圆的东西是用来放碗的,碗里盛着献祭的心脏,它头上的蝴蝶代表灵魂上升,飞向太阳。”

(“你能把防晒霜拿出来吗,爱德华?我觉得是在那只布包里面,左手边的口袋。”

而他会给她递上防晒霜,又一次被挫败。)

不,她不会是一个合格的祭品,涂不涂防晒霜都一样。他们把人扔下去——或许他们是自愿跳进去的——只是为了祭祀水神,祈愿降下甘霖,确保土壤肥沃。那些溺水的人都是信使,被派去传达对神明的请求的。莎拉必须先得到净化才行,就在泉水之畔,在那座石头砌成的蒸汽浴室里。然后,她会跪倒在他的身前,全身赤裸,一条手臂绕过胸口,摆出顺从的姿势。他加上一些饰物:镶嵌圆形玉牌的纯金项链,饰有羽毛的金发箍。她通常编成一个辫子盘在脑后的头发,会披散下来。他想着她的身体,把它想得更加纤细紧致,带着一种抽象的欲望,尽力把它和莎拉本人区分开来。这是他唯一还能对她燃起的欲念了:他必须把她装扮成别的样子,否则根本无法与她做爱。他想起他们从前的日子,他们结婚之前。他简直就像是和别的女人谈了一场恋爱一样,她曾是如此与众不同。那时候,他将她的身体当作一件圣洁的东西来对待,一只白色与金色相间的圣餐酒杯,要小心翼翼地、轻柔地碰触。而她也喜欢这样;尽管她年长他两岁,经历也丰富得多,但她并不介意他的笨拙和敬畏,她没有嘲笑过他。她为什么变了呢?

有时候他觉得是因为那个孩子,一出生便夭折了的孩子。当时他劝过她,让她马上再生一个,她也同意了,但却一点进展也没有。这种情况该怎么办,他们从没商量过。“算了,就这样吧,”她后来在医院里说。一个完美的孩子,医生说;一场离奇的意外,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她再也没有回去上大学,也不找工作。她待在家里,收拾房间,目光越过他的肩头,看向门口,飘出窗外,好像正在等待什么。

莎拉在他面前低下头,他,穿着最高祭司缀满羽毛的盛装,戴着长鼻獠牙的面具,把用荆棘从自己的舌苔和阴茎上取出的鲜血洒到她的身上。现在,他该把要带给神祇的口信说给她听了。可是他完全想不出要向神祈求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