著名诗人之墓(第4/7页)

他坐了起来:他听见了说话声。两个小女孩,手臂上挎着篮子,像是要去野餐或是做游戏似的,进到了院子里,正朝着城堡走去。她们好奇地盯着我们,认定我们并无恶意。“我们去塔楼里玩吧,”其中一个说。两人飞奔而去,消失在围墙之间。对她们而言,城堡就像自家后院一样平常。

他站起身,掸去零星的草屑。我们还没有去故居参观,不过还有时间。我们找到围墙上的那个缺口,我们来时走的小路,然后一路向下回到海平面上。夕阳西下,草地在我们身后合拢。

故居比从村子里看上去的距离更远。半成形的道路走到了尽头,我们在怪石嶙峋的海滩上小心翼翼地前行。潮水已经退去;广袤的海湾一直延伸到视线的尽头,一片坚实的泥滩上,只有一条狭长浑浊的小河从我们身边穿过。干燥的陆地越变越窄,然后消失无踪,我们困在潮位线下,手脚并用攀上大块湿滑的紫褐色礁石,啪嗒啪嗒蹚过如凝固的奶油般黏稠的淤泥。四周弥散着一种古怪的声音:是泥土正被阳光晒干。也有海鸥翱翔,海风吹弯了岸边枯黄的灯芯草。

“见鬼了,他以前怎么从这里进进出出的?”他说,“想想看,喝醉了酒,在一片漆黑的晚上走这样一趟。”

“再往前面一点肯定有条路的,”我说。

我们终于到了他的故居。它像这里的其他建筑一样,有一道围墙;这堵墙是为了在涨潮的时候挡住海水。故居本身建在木桩上面,卡在峭壁之间,油漆过的石头房子,两层的门廊上镶着纤细的栏杆。已经很多年没有人居住过:一扇窗户破了,栏杆已经开始松动。院子里杂草遍地,不过兴许历来都是这样。我坐在围墙上,晃着两条腿,他则东翻西找,细细查看窗户,主屋外面的厕所(同样对游客开放),还有棚屋,从前可能是用来停船的。这些我一概都不想看。墓地都是安安稳稳封着的,那座城堡废弃了那么久,就和一棵树或是一块石头差不多,但是故居还很新,就某种程度而言,还有人住着。如果我从窗口朝里面张望,会看到一张桌子,上面的饭菜还没有收走,或是一支刚刚点燃的香烟,一件才脱下不久的外套。或者也可能是一只打碎的盘子:他们从前经常争吵,据说是这样。她一去不返,我明白是为什么。他就是不肯放过她。

他正在测试二楼门廊上的栏杆够不够牢;他打算撑着它爬上去。

“别那么干,”我有些不耐烦地说。

“为什么不行?”他顶嘴,“我想看看背面。”

“因为你会掉下来,我可不想出了事不得不来救你。”

“别这样,”他说。

她是怎么熬过来的?我转过头去,我不想看。要多费好多周折,警察,我要去跟他们解释自己在这里做什么,为什么他在爬二楼,又摔下来。他应该多为我着想一点。不过这一次,他想了想还是放弃了。

确实有另外一条路,我们最后还是找到了,沿着海滩,在一条柏油步道前,一幢有人住着的整洁小屋旁边。我们来的时候,小屋里的他们有没有看见,是不是在好奇这两个人是谁?上面的这条路铺设平整,装着扶手,还有一块写着诗人姓名的指示牌,绑在护栏上。

“我想把它偷回去,”他说。

我们停下脚步,从高处俯瞰故居。一位年长的女士,戴着花园派对上才会用的礼帽和手套,正为一对老夫妇做着讲解。“他总是独来独往,真的,”她说,“这里没有一个人真正了解他。”她继续细细罗列不同买主为故居开出的价格:美国人想把它买下来,装船运到大海对岸去,她言之凿凿,但是小镇不同意。

我们启程返回住处。走到半路,我们坐到一张长椅上,刮掉靴子上的泥;淤泥很黏,就像融化的棉花糖。我靠到椅背上;我不确定自己能不能走回那栋房子,不管我的身体之前是从哪里得到的能量,现在几乎都已经耗尽。我的听觉模糊,呼吸困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