玻璃之下(第2/7页)

他躺在床上,酣睡在几条毯子缠结而成的网中,仰着脸,屈着膝盖。我一直都害怕弄醒他:我记得那些故事,男人在睡梦中睁着眼睛杀人,以为那个女人是贼,或是敌军的士兵。这样杀人不会被判有罪。我碰了碰他的腿就往后站,随时准备逃跑,但他一下子就醒了,转过头来对着我。

“喂,”他说,“你吓死我了,我昨天喝醉了。”

我大老远过来看他,他却在宿醉,这真的很失礼。“我带了一朵花来给你,”我说,决心保持镇定和愉悦。

我走出去,到另一间房间里,解开缠着玫瑰花的卫生纸,想找个容器把它插进去。他的橱里有一叠从没用过的盘子,余下的空当里堆着书和报纸。我找到一只落单的玻璃杯,在水槽边灌满一杯水。叉子和餐刀,同样一次也没用过,正在池底慢慢生锈。我默默在心里列出他需要的东西:一个花瓶、再加几只玻璃杯、一块洗碗的抹布。

我把玫瑰花拿进房间给他,他附和地嗅了嗅,我把玻璃杯放到闹钟旁边的桌子上,这桌子是用两把椅子和一块木板临时搭起来的。他是真的很想再睡一会儿,但还是妥协了,拉我到他身边躺下,把我裹进毯子里。他的额头摸索着我肩膀和锁骨之间的那片凹陷,他闭上了眼睛。

“我想你了,”他说。他怎么可能想我,我才五天没来而已啊?上次来的时候也并不愉快,我一直紧张不安,墙纸让我觉得非常别扭,还有壁橱上明亮的蝴蝶即撕黏纸,不是他的,在他住进来之前就有了。他吻了我:他确实宿醉,口中混合着隔夜的陈酒、烟碱和破败的都市的味道。他并不想做爱,我能感觉得到,我轻抚他的头顶表示理解;他的脸埋进我的身体。我又想起了月光馆,懒猴在它的人造世界、喝水的圆盘和枯萎的树枝中间小心翼翼地挪动,硕大的眼睛写满忧郁,幼崽紧紧抓着它的毛皮。

“要吃午饭吗?”他问。他这是在告诉我,他现在完全没有胃口。

“午饭我带来了。至少大部分都带来了。余下的我会去附近买。这样比吃那些油腻腻的汉堡和薯条健康一点。”

“太好了。”他说着,却没有要起床的意思。

“你在吃维生素片吗?”这是我的主意,我担心就凭他的那种饮食会得坏血病的,我自己一直都吃。我感觉到他例行公事般地点了点头。

我不知道他有没有说实话。我翻了个身,这样我能低头看着他。“你和谁一起喝的酒啊?你搬完家具以后去的?”

“我到的时候家具已经都搬进去了。她没办法打电话告诉我。”这倒是事实,他没装电话;我们聊天都是在电话亭里。“她就想出去喝一杯。我把炒什锦全都翻到了身上。”他可怜兮兮地说。

我应该要表示出同情。“吃过的还是没吃过的?”我问。

“我一口都没动过。”

我没想到她会这么外露,不过话说回来,她好像始终都毫不含蓄,心直口快,开门见山,女子篮球队的队长,不对;是高中的体育老师,嘴里衔着哨子。一个老朋友。这可不是随便说说的。我的老朋友,穿安全裤,两腿细瘦,拿痛经开玩笑,她说起痛经的口气,就好像我们不应该有这种感觉似的。如同蹦床,身体扭曲着,不由自主受人摆布,大脑呼来喝去地发号施令。

“她想勾引你已经有好几个月了,”我说着,面带微笑;这个念头让我不禁莞尔,她看上去就像只土拨鼠。听到这句话,他想要耸肩,可我却把他按住,一只手臂搂住他的脖子。“她得逞了吗?”

“等我们从酒吧出来,地铁已经关门了。”

我本来并没有当真,可坦白招认突然就这么发生了。我想装作没听见,却又继续追问。“你是说她在这里过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