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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位中坚人物在杂志上写道:

R教授罹患不治之症住院,此后所写日记皆以死后出版为前提,从一开始便是做作之物。教授在日记中记下了探病者的名字,即便是出于礼节理应如此,也令人不解为何他要细细记录收到的慰问品。所有礼品均出自知名店铺,送来的便当是哪家的,水果是哪家的,花束和赏叶植物是哪家的,点心是哪家的,汤是哪家的,甲鱼汁是哪家的等,列了一长串一流品牌店的店名。其中也有北海道特产、京阪特产等从遥远产地带来的东西。

其中应该也有非一流品牌的慰问品,但都没有记载。教授这么做,是为了在日记出版时向读者们显示自己是何等重要的大人物。

此外,对各位探望者和慰问函寄送人的处理也是如此,地位高的或名气大的,就会叙述与他们交谈时的情形或慰问函的内容。这本日记几乎每天都在记录探望者的名字,罗列人名无非是为了给读者留下一个印象,即教授是如何地深受学术界及社会的广泛尊重,是如何地声名卓著。他没有写与无名人士的对话。明明那些人中也有人送来了饱含着真挚与情感的问候,但他却只记载名人空洞而又敷衍的客套话。这一点也源于教授夜郎自大的脾性。

教授的学说何止缺乏独创性,就连值得一提的论文也没有,却能扬名立万,这是为什么?因为他善于追逐潮流,精于巴结学术界权威,得到了许多同伴,自然而然地就成了一方魁首。他无非是靠着与有才之士交往,获取了高于实力的虚名罢了。

而与病魔做斗争所引发的同情,则使之变本加厉。于是,人们对其学术成绩的打分基准一下子宽松起来。其实悲壮与实质毫无关系,但日本人特有的感性却对教授的实质做出了过高的评价。

读了教授的病榻日记,我发现他写的都是充满哲理的漂亮话,但了解他的人自然知道事实并非如此。住院期间夫人一直陪伴左右,但在没有名人探病的日子里,她却与教授关系紧张,争吵不休。正如某些传言所说,原因要归结于低俗的男女问题。教授在日记里写自己预感将死,于是大彻大悟,陷入了高度的冥想,却对“那低俗的交际关系导致他一再企图躲过夫人的眼睛,钻院方的空子,伺机逃离病房”的事实只字不提。因为教授已计划好在死后公开出版自己的日记。

教授生前是一个和蔼可亲的人,正因如此他才凭借交际成就功名。然而,教授有着双重人格般的性格,这在学术界已是尽人皆知。教授背叛和打击的人不在少数。说穿了,学术界本来就是这么一回事,但教授也未免太阴险了。一旦认为前辈、同窗失去了利用价值,于自己有损,他就会迅速抛弃他们,还在背后说他们的坏话。对待朋友和后辈,教授也是当面赞美吹捧,可往往还没等对方走远,他就会对身旁的人吐吐舌头,骂道“从没见过那么蠢的人”。还嘲笑人家低能,竟然听不懂他的讽刺。

教授对待日记中提到的探望者也是如此。有个书店老板在自家店里摆了很多教授的专著,深得教授的欢心,而且这位老板对教授也是忠心耿耿,甚至还到教授家里下厨。两人亲密无间的关系还成了学术界的一段佳话。在日记里,这位老板不到三天就会来一次病房探望,教授夫人十分感谢他的情深义重。然而,据消息灵通人士称,教授在别的日记里骂过这位老板,说他什么也不懂,只知道阿谀奉承、拍马屁,貌似刚正其实是个奴颜媚骨的人。简直是恶语连篇。换言之,教授的日记就像偷税漏税公司的双重账本,有表面和背面之分。

现在离教授逝世时日尚浅。鞭尸通常被视为不道德之举,但是,倘若这一礼节导致后来者对教授做出错误评价,那就糟了。所以,我不惮一部分人的指责,写下了此文。当然,即使我不写,数年之间教授著作的评价也会下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