肉体与镜(第4/4页)

你想想,这让我受到多大的侮辱。

我们争吵直到入夜,然后,一边继续争吵一边找了另一家旅社,但这家旅社和这个夜晚在每一方面都是前一夜的戏仿。(这才像话!脏乱和羞辱!啊!)这里没有蕾丝帘没有风铃没有月光也没有伤情诱人的雨的湿润低语,这里晦暗、寒酸、令人沮丧,放在地板上的床垫所铺的床单有泥点,不过起初我们没注意到,因为我们必须假装仍如以前那样一见面就满心热切激情,尽管现在已经没了感觉,仿佛只要演得够卖力就能重新创造出激情,虽然肌肤(它们比我们更了解我们自己)告诉我们两情相悦的日子已经结束。这是间寒酸的房间,窗下是停车场,再过去是公路,因此房间纸壁被往来交通那地狱般的嘈杂震得阵阵颤动。房里有台迟缓转动的电风扇,扇叶卡着死苍蝇,头上只有一条霓虹灯管,那无情照亮我们和一切的灯光令人几乎无法忍受。一个围着肮脏围裙的邋遢女人端来又淡又冷的棕色麦茶,随即关上门。我不让他亲吻我两腿之间,怕他会尝出昨夜历险的痕迹,这又是自欺的一点点偏执妄想。

我不知道选择那家破烂旅社是否跟内疚有关,但当时我感觉那里再适合不过了。

我记得,那里的空气比煮了一整天的茶更浓,天花板上有蟑螂在爬。前半夜我一直在哭,哭到精疲力竭,但他转过身去睡了——他看穿了那个伎俩,虽然我没有看穿,因为我不知道自己在说谎。但我睡不着,因为墙壁震动和交通噪音太吵。我们已经关掉那盏刺眼的灯,后来我看见一道光照在他脸上,心想:“现在还太早,不可能已经天亮了。”但只是另一个人悄悄拉开没上锁的门:在这家声名狼藉的旅社,什么事都可能发生。我放声大叫,入侵者逃逸无踪。情人被我的叫喊吵醒,以为我发疯了,立刻紧紧勒住我,怕我杀死他。

当时我们俩年纪都够大了,应该更清楚状况才是。

我打开灯想看现在几点,却惊讶地注意到他的五官愈来愈模糊,像可消去旧字另写新字的羊皮纸上的底层字痕。不久后我们就分手了,没几天的时间。那种步调不可能撑太久的。

然后那城市消失了,几乎立刻就失去那种令人骇异的魔力。一天早上我醒来,发现它已经变成我的家。尽管如今我仍竖起外套衣领一副孤单模样,并且总是注视镜子里的自己,但这些都只是习惯,丝毫提供不了关于我角色性格的线索,不管那角色是什么。

世上最困难的表演就是自然而然的演出,不是吗?除此之外,一切都是刻意技巧。


  1. [18]译注:指教堂的祝圣仪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