刽子手的美丽女儿(第2/4页)

斧头落下,皮肉离析,人头滚动。

砍断的伤口血如泉涌。观众颤抖,呻吟,惊喘。此时弦乐队再度开始又拉又锯,合唱团那群受惊的处女也开口发出在这一带算做歌声的尖细哀鸣,唱起一首名为“斩首场景的严厉警告”的野蛮安魂曲。

遭刽子手斩首的是他的亲生儿子,在自己妹妹身上犯下了乱伦罪行。那个妹妹是刽子手的美丽女儿,这片高地唯一的玫瑰就绽放在她脸颊上。

葛瑞倩再也睡不安稳。打从哥哥的头滚落在血淋淋木屑中的那一天起,她就不停梦见他没完没了骑着脚踏车,尽管这可怜女孩已独自偷偷去把哥哥尸首仅存的部分,那颗怵目惊心、长着胡须的潮湿草莓,取回家来埋在鸡圈旁,免得被狗吃了。但无论她再怎么努力在河边石头上搓洗那条小小白围裙,都洗不净缠住布料经纬纤维的渍痕,仿佛是珍奇水果的浅红幽魂。每天早晨到鸡圈捡拾成熟的蛋给父亲做早餐时,她伤心但徒劳的泪水都洒在那处翻挖过的泥土上,土里埋着哥哥逐渐腐烂的脑子,母鸡则在她脚边无动于衷地啄食,咯叫。

这国家地势之高,烧水永远到达不了沸点,不管水在锅里如何翻腾起泡;因此这里的白煮蛋永远是生的。刽子手坚持他早餐的煎蛋卷只能用恰好正要长成小鸡的蛋来做,并且八点准时上桌就座,津津有味享用一盘带着羽毛、略有尖爪的黄色煎蛋卷。软心肠的葛瑞倩常在热腾腾奶油即将淹没仍然冰冷、还没长硬的小喙时听见闷声咯叫而受到惊吓,但她那从不摘下皮面具的父亲的话就是法律,而他吃的鸡蛋里一定要有初生雏鸟。在这个地方,只有刽子手能纵容自己的怪癖。

高高位在群山之中,这里是多么潮湿寒冷!寒风吹着阵阵细雨,吹过几乎垂直的山峰;低处山坡的枞树松树林里有狼群出没,只适合女巫安息日的邪恶狂欢;挥之不去的雾气弥漫中,阴暗穷困的村子高高位在日常习见的天空之上,稀薄空气令初来乍到的人难以呼吸,只能喘息呛咳。然而,初来乍到的人比陨石和雷电还要稀少,因为这村子毫不欢迎外来客。

就连这些粗糙构筑的房舍墙壁都渗出怀疑之意。屋墙以石板盖成,没有任何向外探看的窗户,平平屋顶上随便凿个洞,偶尔喷出几缕家常炊烟,要进屋也非常困难,必须穿过如同花岗岩裂罅的低矮门口。因此每栋房子看来都毫无五官,就像东方不知名邪鬼的脸,不受任何通俗特征如眼、鼻、嘴的破坏。这些毫不舒适的丑陋小屋里,人和家畜——羊、牛、猪、狗——在烟雾弥漫的杂乱炉台边平起平坐,不过他们的狗常会染上狂犬病,口吐白沫在满是车辙轨迹的街上乱跑,像泛滥的溪水。

此处居民体格粗壮,性格阴郁,长年不友善的态度出自各种环境及先天因素,长相全都平凡无奇。他们脸的轮廓像爱斯基摩人那样又平又扁,眼睛是斜斜两条缝,没有眼睑覆盖其上,只有蒙古人种松松的两片皮。爬虫般的凌厉眼神毫无亲昵,微笑起来显得格外恶狠,幸好他们很少笑。他们的牙齿也年纪轻轻就烂了。

这里的男人尤其如怪兽般多毛,头上和身上皆然。他们的头发一律是单调的紫黑,随着年纪增长逐渐变成熄灭的灰烬色。所有人都打赤脚,因此幼年起脚底就长出日渐粗厚的角质。女人的体型是实用远胜美观,她们负责操持那原始农业的一切,手臂粗壮得像食用葫芦,双手则明显变成铲形,最后终于成为有五根尖角的叉子。

毫无例外,所有人都又脏又病,蓬乱头发和粗糙衣服里爬满虱子跳蚤,私处则随着阴虱的盲目动作而鼓搏振动。皮肤的脓疮、疥癣、搔痒普遍得不值一提,脚趾间的皮肉也早早就开始腐烂。他们长期生着与肛门相关的各种疾病,因为饮食习惯粗蛮——清汤寡水的麦片粥,酸啤酒,在高地不够热的火焰上没烤几下的肉,发酸的羊奶酪搭配容易产生胀气的大麦面包大口吞下。这些燃料很难不助长各种疾病,产生普遍的恶意不安气氛,而这正是他们最直接明显的特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