拗相公的深情(第2/2页)

《礼记·大学》说:“与其有聚敛之臣,宁有盗臣。”按照王安石“因天下之力以生天下之财,取天下之财以供天下之费”的治国思想,他是一位不折不扣的聚敛之臣。他当权后,使宋室“强中央、弱地方”的痼疾加深,其青苗、保甲诸法,令国家府库充实,但民生愈加凋敝;更有甚者,所进用的多为刻急严苛、寡情少恩之徒,这深度恶化了北宋吏治。

不过需要注意的是,熙宁新法的施行,不独是王安石一人推动的结果。朱熹认为:“新法之行,诸公实共谋之。”比如张载以及程颢,最初都参与了推行新法。宋朝是士大夫与皇帝“共治天下”的局面,双方“共定国是”是有宋一代不成文的“宪法”。因此,把新法施行全然归因于王安石一人,不属的论。

王安石的人格无可訾议,但北宋之崩溃又与其变法息息相关。月旦人物,固不能专事诋毁,但紧缩评判尺度,将有功于警戒后世。王安石遗祸国家,这点在后世史家中已有公论。近世求新求变之风盛行,对王安石的评价翻转过来了,大家都赞扬他勇于改革旧政,一时之间,他似乎成了一位良相。

如此宽容无度的做法,实在要不得。评价人物,贵能有一种严格、公正的眼光。在这方面,汉人的做法,足可仪刑百世。我们知道,汉代文治武功之盛,历代鲜能与之相比,但汉朝皇帝死后,却不是每人都能拥有庙号(带有“祖”“宗”的称呼)的,庙号只用来授予功业盛大的皇帝,西汉的皇帝中,只有四个人在东汉时仍然保留庙号:刘邦的庙号是太祖,谥号为高皇帝,《史记》称刘邦为“高祖”,后世遂沿用这一称呼;汉文帝刘恒,庙号是汉太宗;汉武帝刘彻,庙号是汉世宗;汉宣帝刘询,庙号是汉中宗。

汉景帝虽接续文帝的事业而成文景之治,但他引发吴楚七国之乱,激杀功臣周亚夫,因此死后就只有谥号而无庙号。这都可以让人看见汉人的不苟。然而南北朝以后,基本上每个皇帝都有庙号,于是无人不称祖,无人不称宗。尺度放宽,赠誉廉价,一如今天满大街的“国学大师”,名实相乱,只是徒添笑料罢了。

抛开政治业绩来看王安石的文学,则是另一番景象。王安石的诗,完全不为其政事所妨。在仕途上的数度起落,让他对世间百态更具洞察力。晚年他反思过往的人生,其诗益精,少年的狷介之性仍在,但那股悍然不为天下所动之气已内收不露。“我亦暮年专一壑,每逢车马便惊猜”是这位孤栖老人落寞惶恐的生动写照,令人恻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