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第一步

那天晚上【1】,拉菲兹跟我讲了他第一次犯罪的经历。在三月十五日那个宿命的早晨,他提到过那件事,说那不过是某次板球巡回赛中未经报道的一个小事件而已。从那以后,我一直都没能从他嘴里把话掏出来。不是说我没去尝试,只是每次他都会摇摇头,然后就若有所思地看着雪茄的烟雾,眼神捉摸不透,半是愤世嫉俗半是充满渴望,似乎那些正派诚实的过往不再有价值了。拉菲兹会以艺术家的执著与激情去策划骇人听闻的罪行,当然那罪行到最后也可能会演变为一个光辉的业绩。看到他那种肆无忌惮、极富感染力的兴奋劲儿,你很难想像其中会有哪怕一丁点儿的悔恨。尽管如此,由悔恨的遗骸幻化成的那个幽灵似乎还是会不时地来光顾他,带着他第一次犯罪的记忆。所以,早在我们从迈尔切斯特回来的那个晚上之前很久,我就已经放弃了要听这个故事的打算。不过,板球仍然是阴魂不散的,拉菲兹的板球包也回到了它惯常所在的地方,就在火炉围栏上。板球包的皮革上残留着一个东方公司的行李标签【2】,我盯着那个标签看了一会儿。我猜他肯定也一直盯着我,因为他突然问我是不是还很想听那个故事。

“别说这些没用的了,”我回答道,“你不会讲的,我只能靠自己去想像。”

“能想像得出吗?”

“是啊,我已经渐渐明白你的套路了。”

“你认为我当时是明知故犯,就像现在这样,是吗?”

“我想像不出你还会有什么别的方式。”

“亲爱的兔宝,那是我一生中最没有计划的一件事情了!”

他突然蹦了起来,椅子反冲到了后面的书堆当中。他的眼里闪出了十分愤慨的光芒。

“我没法相信,”我耍了个滑头,“我可不敢用这样的词来贬低你!”

“那你就肯定是个白痴——”

他忽然顿住了,直直地瞪着我,禁不住露出了一丝笑容。

“或者就是比我以为的还要无赖,兔宝,你这样就是无赖!呃,我想我已经中你的招儿了,按外面那些人的说法,我向你投降好了。事实上,我自己一直记着这事儿,而昨天晚上那场闹剧也跟它有几分相似。不过,我要告诉你,不管怎么说,这都是一次机会,为了表示庆贺,我要打破我的一个良好生活习惯。我要再来上一杯!”

威士忌瓶盖开启时发出了“叮”的一声,然后是苏打水冒气的嘶嘶声,接着是冰块落到杯里的扑通声。拉菲兹穿着睡衣坐在那儿,叼着他亘古不变的香烟,把那个我已不再指望听到的故事一五一十地讲了出来。屋里的窗子大敞着。开始的时候,皮卡迪利大街上的声响还在不停地往屋里飘,不过到他开讲的时候,外头早已消停下来,最后几辆车子已经呼啸而过,最后一拨吵架的人也已经被弄走。现在,这个宁静的夏夜中只剩下了我们说话的声音。

“……不是,他们确实已经很周到了。这么说吧,除了饮料,你什么都不用付钱,不过我是什么都得让人包的。我当时很拮据,真应该拒绝邀请的。然后我们就都去看墨尔本杯【3】了,我押注准定能赢的那匹马后来又输了,在墨尔本你能干的蠢事可远不止这个。当时的我可不是现在这个沉着的老江湖啊,兔宝,这一点从我当时下的注就看得出来。可是,其他人不知道我的窘迫,我也坚决不让他们知道。我去找了那些犹太人【4】,不过他们太精明了。于是我又想到了一个亲戚,是我堂兄的儿子。我们只知道他应该是在某个殖民地,别的情况就一无所知。呃,如果他是个有钱人,那我就动动他的脑筋;如果不是,那也没什么坏处。我试着去打听他的下落,运气不错,找到他的时候——或者说我以为自己找到了他的时候——我刚好有那么几天空闲。那是在圣诞节那场大赛就要开始的时候,我的手被一个削球打到了。就算他们让我上场,我也是一个球都投不出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