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五 思维孤独(1)(第3/4页)

台湾在解严前,没有机会发展思辨,人民不被允许思考,不管说统说独都要送进监牢,现在可以说了,却没有人注意别人怎麼说?怎麼把自己思考的过程,充分地与他人沟通,让别人知道為什麼会得到这个结论?结果是,你不接受我的结论就变成我的敌人,演变成对立的状况。

我在好多场合裡,遇到这样的状况。大家对於一个问题发表意见时,我不赞成A也不赞成B,可是当我对赞成A结论的人说:「你是不是可以说一下,你得到这个结论的思考过程?」对方已经產生敌意,他说:「那你就是赞成B嘍。」

因為缺乏沟通的耐心,思辨的过程完全被简化了。

每次选举的时候,你注意一下,不管各党各派出来的人,发表到最后都是说好不好?对不对?底下的群眾只有一个选择:好或者不好,对或者不对。解严后可以使人民思考问题的机会,完全丧失了。

思维最大的敌人大概就是结论吧!任何一种结论,来得太快的时

候,就会变成思维的敌人。

当我站在台上授课或是演讲时,有麦克风、有桌子、有舞台,我的语言就已经具有「暴力性」。所以我会经常检查自己讲话的意识形态,并思考要如何让讲出来的话,不会变成「耶和华的指令」,而让底下的学生或是听眾,可以与我一起思辨问题。

这麼做不一定会得到好的回应,有些学生反而会觉得累,因為他们已经习惯一个问题会得到一个答案。老师直接给答案,是更方便、更简单的做法。

有一个老师,他服务於台湾南部的专科学校,他告诉我一件千真万确的事情,在学生的月考考卷上,出现了一道选择题,题目是:台湾的民族英雄是:1邱逢甲2邱逢乙3邱逢丙4邱逢丁。

教育的思维模式怎麼会变得如此简单?在这麼简单的思维模式中,学生即使选对了邱逢甲,意义又何在?

处於生命荒谬的情境中

在〈暴力孤独〉中,讲到台湾最大的一个暴力事件主角陈进兴,死前签署了器官捐赠书,但是正等待换心、垂死的病人拒绝接受,他不要坏人的心臟。心臟原来不只是器官,还有好人心臟和坏人心臟的差别。如果我们把器官当作可以独立出来运作的零件,我们还会说这

是个好人的零件或坏人的零件吗?

这裡面可以有许多非常有趣的思考。因為你没办法求得标準答案,你也许会觉得好荒谬,可是你究竟要如何面对这件事?為什麼会有人捐赠器官被拒绝?而拒绝的人是寧死不从,像文天祥一样慷慨激昂地说:「我不要他的心臟。」当时看到这则新闻,我又想哭又想笑,觉得生命真是既悲凉又荒谬。

存在主义非常喜欢谈「荒谬」这个字,处於生命荒谬的情境中,就是人们思辨的时机。因為荒谬本身代表着不合理,所以你可以开始思考為什麼產生荒谬感?荒谬感从何而来?如何处置这个荒谬感?思辨於焉开始了。

思维的可能性

但在儒家的文化中,不管是孔子还是孟子,都把荒谬情境的思维过程省略了。他们觉得:「我负责思考,思考出最后的结论后,告诉你,你照做就好。」孔子有七十二个弟子,这七十二个弟子应该就是最遵守他戒命的人。可是他们是最好的学生吗?不一定。我常常会觉得,当我站在讲台上,碰到一个对抗的声音、对立的声音、怀疑的声音时,我会很珍惜这个声音。因為这个声音非常不容易,他同时在帮助我,使这个带着权威和暴力、站在讲台上的角色,多一点弹性,不是单向指令的下达。

同样地,我也一直期待一个政治哲学家,期待他能唤醒民眾。孙中山临终前,谆谆告诫说要「唤起民眾」,因為他受西方啟蒙训练,他是一个哲学家,不是政客。他不是要告诉民眾对不对、好不好,他要唤醒民眾的思维,他知道若是民眾无法思考,社会的繁荣强大都是假的,都将毁於一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