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五 思维孤独(1)(第2/4页)

有一次,我在电影院看好莱坞拍摄的圣经故事,看到这一段,旁边一个老先生激动地跳起来大骂:「这是什麼神?」我完全可以了解他的激动,因為中国儒家是不能接受这种违反伦理的事情,而当我们觉得神不像神的时候,是可以反叛他的。

齐克果所谈的《恐惧与颤慄》,就是类似这种当神做了不像神的事情时,使人对於生命本质產生恐惧。在《旧约圣经》裡,神创造了人,将他放到伊甸园裡,看他很寂寞,又创造了女人,但不让他们有任何的关系。在伊甸园裡什麼都可以做,就是不能吃知识之树上面的果子,因為吃了之后就有知识。后来的结局,大家都知道了,只是你是否也想过,為什麼神这麼奇怪,创造了一个完美的世界,却留下一个漏洞,暗示人类去背叛他?

神创造了人,人却背叛了神,而人在背叛神后被驱逐出伊甸园,开始了生存的意义。这与我们所熟悉的希腊逻辑、理性思维有所不同,但在《圣经》裡还有很多类似的例子。例如神因為不耐人的堕落,发动大洪水要把所有人淹死,这不是一种理性思维的表现,神以主观的权威生杀掠夺,他可以创造、也可以毁灭,而且是「绝对的」创造与「绝对的」毁灭,没有任何理由。然而,他在发动大洪水前,又有点后悔,好像不是每个人类都那麼坏,而要把所有的创造都毁掉,好像也很可惜。於是,他找了诺亚,要他造方舟逃难。这裡,我们又看到佛经上所说的不可思议。

「不可思议」这个汉字翻译是相当地精简,让我们不知道要达到如何的「不可想像」才叫作不可思议,凡可以想像、推理的状态就不是「不可思议」。所以宗教,无论是佛教或是基督教,在哲学系统裡都归於「神学」,与一般哲学的思维做区别。

多年后,我又遇到当年那个哲学系的同学。他做了生意、发了财,穿着西装,有点发胖,我跟他提起齐克果,他有点失神,反问我:「齐克果是谁?」他可能忘了齐克果,我却忘不了他大学时候说,台湾太

湿太热不会有哲学。為了成為哲学家,他花了很多钱买了一台除湿机,放在家裡整天开着‥‥这大概是成长过程中,第一件引起我对哲学或思维发生兴趣的事。

被简化的思维过程

思维是什麼?我们都有一个大脑,经由大脑去思考很多事物,去推论、推理,最后下判断,就是思维。

我在〈语言孤独〉一章提过,儒家思想影响我们甚鉅,而儒家的主张,如孔子的哲学,常常是一种结论式的原则。「己所不欲,勿施於人」是一个结论,是可以奉為教条的格言,听了之后不必做太多的思考,照着做就可以了。希腊哲学则恰好相反,把推理的过程、思办的过程,视為哲学中很重要的一环。我们读柏拉图的《对话录》,在〈饗宴篇〉裡面就针对一个主题:Eros(译為「爱」或「爱乐斯」,即所谓「柏拉图式的爱」),以不同的角度进行讨论--发言的有医生、有戏剧家、有诗人,各自提出对Eros的解释。是否会有结论?柏拉图反而不太关心。

如果你习惯阅读儒家哲学的话,读希腊哲学会有一些不耐烦,因為你会觉得,怎麼读了好几页还没有结论出现?

在儒家文化强烈的影响下,那个哲学系朋友说的话也许会成真,台湾不会有哲学家,因為我们其实不太善於思辨,也很少有机会思辨。

在解严之后,我发现台湾有好多机会可以產生思辨。当一个社会裡面,出现很多不同且极端的意见和看法时,就是思辨產生的时机。例如兰屿设立核能废料储存场,两种结论性的答案:对或者不对,是两个极端,中间才是思辨的空间。又例如统独的问题,是台湾最值得思辨的一个问题,可是直到现在,很少看到两个人好好坐下来,说他為什麼赞成统一,或為什麼赞成独立。我们很少与人进行思辨,只是急着发表结论,当对方的结论和自己不一样时,就是举拳头决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