运尸车(第2/4页)

总有需要敛收的逝者。一个圣诞节前夜,我接到一通圣地亚哥医院负责人打来的电话:“凯特琳,我们这里尸体太多了,麻烦你今晚过来一趟。”于是半夜里,当人们在暖暖的被窝中做着美梦时,我开车飞奔至圣地亚哥,然后又飞奔回来。我就像个倒霉的圣诞老人,心情沮丧,运送的货物更沮丧。“尸体一直放在冰箱,希望运尸车能尽快赶到……”

如果说“尸体快运大队长”这个职位有什么好处,那就是思考时间充裕。作为一名运输尸体的长途司机,我每天要行驶350英里,有充分的时间思考。我有时听有声书(未删节版《白鲸》,18张光盘,谢谢),有时听基督教电台(一驶出洛杉矶市区,信号就变得极佳),但大多数时间我都在思考死亡。

死亡价值观存在于每一种文化。在儿童还没有记忆时,这些价值观就以故事或神话的形式灌输给他们。这些观念伴随儿童的成长,构建出一副认知框架,帮助他们理解周遭事物和掌控自己的生活。所以,有些文化相信人死后还有错综复杂的来世轮回,有些文化认为在特定日子里献祭特定牲口能带来丰收,还有文化相信由死人指甲制成的大船载着亡灵大军与众神开战,最终导致世界灭亡(北欧神话永远是最金属范的那种,抱歉)。

但我们的死亡价值观中出现了令人深感不安或者说令人兴奋不已的成分(取决于你从哪种角度来看)。历史上从没有像现在这样,彻底打破传统的遗体处理方式和死亡观。必须推翻传统的特殊情况确实存在,例如战死在异乡战场上。但大多数时候,人们的后事和自己的父辈、甚至先辈经历过的毫无二致。印度教徒需要火化,上流埃及人把器官封在瓶子里,维京人和战船埋在一起。现在的文化规范告诉美国人要么防腐后入土,要么火化,但是不再要求我们必须出于信仰和义务而这么做。

从历史上来说,死亡仪式无疑和宗教信仰相关。但随着世界愈发世俗化,美国发展最快的宗教就是“无宗教”——大约20%的美国人口没有信仰。就算那些自认为拥有强烈宗教信仰的人也认为,曾经意义重大的丧葬仪式也变得商品化,不再那么有意义。在这样的时代,我们应该有无穷的创造力打造出适合当今生活的仪式。我们的生活没法与死亡绝缘,随着时间的流逝,找到处理死亡的世俗化方式越加迫切。

我创建了一个名为“死亡新秩序”的网站,开始在上面发表文章和宣言,希望能找到志同道合的人与我一起推动改变。在琳·李就是这样的一个人。她来自麻省理工大学,是一名设计师和艺术家,发明了一套供死者下葬时穿着的连体衣。这套服装名为“无限寿衣”,外形和忍者服类似,黑色的布料上带有树突状的白色条纹,那是她用自己的皮肤、头发和指甲培育而出的菌丝。这一切听起来好像和《超世纪谋杀案》中的未来差不多,但是李正在训练这些“蘑菇”,使之分解掉尸体内的毒素。

参观了她在洛杉矶MAK艺术与建筑中心举办的展览后,我们约在一辆贩卖墨西哥玉米卷的卡车旁见面,然后坐在拉布雷亚公交站的长椅上,一聊就是好几个钟头。我很高兴能和将尸体处理推向极限的人谈话,她也很乐意能与传统殡葬业的从业者沟通。我们一致认为,鼓励人们接受遗体分解这个必然事实是个崇高的目标。她送给我一桶食肉菌的雏形,我本来想养在车库里,但失败了,估计是因为没喂给它们足够的肉。

几年来,不管是在西风工作还是在殡仪学校上学,我都不敢公开讨论文化中否认死亡的现象。网络有时不那么友善,特别是对年轻女性而言。我开设了一个俗气的“殡葬人问答”连载板块,里面充斥着歧视女性的留言,能让我伤心难过一辈子。是的,先生们,我让你们的鸡巴僵硬了。我遭受到的不仅是网络匿名攻击,还有其他殡葬业人员的不满,因为我向公众透露了本属于他们特权的“幕后知识”。“我敢肯定她就是想找点儿乐子。但既然殡葬业与乐趣无关,我绝不会找她安排家人的后事。”时至今日,殡葬业最大的专业协会“国家葬礼承办人协会”都没有承认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