厄洛斯与塔纳托斯22(第4/5页)

我过着双重生活,不停穿梭于生者和死者的世界。这种对比太过明显,说不定某天他们一眼就能察觉出来。“下午好,很高兴来到您价值几百万美元的家中。我身上沾满了骨灰,闻起来有些轻微腐烂的味道。请付我一大笔钱,我才能给你这不成器的孩子补习功课。”就算他们注意到我身上满是灰尘,也不会贸然提及。这是人类的骨灰!人的!

当你知道自己大限已到,你会变得无比勇敢:你会原谅你的劲敌,给爷爷奶奶打电话,减少工作,多去旅游,学习俄语,织毛线活儿,以及……坠入爱河。当我以为操作台上是卢克的尸体时,我发现自己早已爱上了卢克。这份情感比我想的要热情、炽烈,像是天上劈下来一道闪电将我击中。卢克成了我的梦中情人,我迫切希望他能给我带来安全感,抚慰我的心灵,将我从过去几个月的不安中解脱。如果和他在一起,我就不会孤独地死去:他可以安排我的葬礼,在我临终前握住我的手,擦去我嘴角渗出的鲜血。我可不愿落到伊薇特·威格士那样的下场。她是一名B级片女星,曾出演《五十英尺高的女人》,在家中死后一年多才被人发现,尸体已经变成干尸。她生前离群索居,很少有人去探望她。我没有纠结自己的尸体是否会被宠物猫吃掉,而是把孤独投射到卢克身上。

等到火化莫琳时,我还在想着卢克。莫琳五十多岁,诊断出癌症不久后,病情迅速恶化,一年后就去世了,把丈夫马修独自留在世上。按理来说,第一个离开的该是马修,他瘫在轮椅上,连家都出不去。克里斯不得不登门拜访,帮他安排莫琳的火葬。墙上的日历用悲伤的字体写着:9月17日,莫琳走了。

是我把莫琳的骨灰送到了马修手里。他坐着轮椅来到客厅。他留着灰白色的长发,声音细得有些古怪。我把莫琳的骨灰交给他,他一动不动,眼睛都没抬一下,只是轻声向我道谢,像抱婴儿似的将棕色的骨灰盒抱在怀里。

某个周一早晨,我发现躺在冷库里的不是别人,正是马修本人。他的姐姐拿着一小袋东西来到西风,告诉我们马修想让这些私人物品和他一起火化。

逝者的家属经常要我们这样做。只要里面没有易爆物品,我们很乐意满足他们的要求,反正烧什么都是烧。我把马修放到传送带上送进炉里,然后打开那个小包裹。里面有一缕莫琳的头发,两人的结婚戒指,还有大约十五张照片。照片上的不是那个声音尖厉、坐在轮椅上的老头,而是一名身体健康的年轻男子和他面带红晕的娇妻。莫琳和马修结婚二十多年,一起幸福过、年轻过、美丽过。他们有许多朋友,还养了几只小狗,两人的生活看起来充满欢声笑语。最重要的是,他们彼此拥有。

又有一件东西从袋子里滑落出来。那是莫琳的身份牌,几周前我把它系在莫琳身上一同火化。整个火化过程中,身份牌一直和尸体一起,最后留在骨灰堆里。这样一来,保存在储藏柜和阁楼里的骨灰,年代再久远也能知道是谁的。莫琳的身份牌和我系在马修身上的一模一样(只不过编码不同)。我能想象,马修把手伸进莫琳的骨灰中摸索,找到了她的身份牌;他拿起这片沾有灰烬的金属,紧紧贴在脸上摩挲着。虽然这么说有些奇怪,但我感到万分荣幸,自己就这样步入了只属于他们的最后一刻,见证了他们爱情故事的最后篇章。

把马修送进火炉前,我站在他的遗体旁哭了(其实就是抽泣了几下)。就算自己的挚爱早晚会死,我也渴望像他们这样深沉的爱。难道迪士尼不欠我们一个这样的结局吗?

14世纪时,唐·佩德罗是葡萄牙的王位继承人。他爱上了一位名叫伊内兹·佩雷兹·德·卡斯特罗的女贵族,但他那时已有妻室,和伊内兹只能暗地里相爱。几年之后,他的妻子死了,他终于能光明正大地与伊内兹厮守在一起。他们两人生了许多孩子,但是佩德罗的父亲,也就是当时的国王,却将这些子嗣视为威胁。趁佩德罗不在,国王处死了伊内兹和她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