厄洛斯与塔纳托斯22(第3/5页)

“我能帮你做些什么?”我决定挺身而出。

“给我拿点儿花生酱。”

他要的不是真的花生酱,而是一种修补用的腻子膏,殡葬业的老家伙们将其称为“花生酱”。当时没有人给我解释,害得我接下来几周逢人便说,防腐师给遗体美容的绝活之一就是往人家脑袋里涂花生酱。专业防腐,必选杰夫25。

没有了脸上的皮肤,这名年轻人的头骨邪恶地咧嘴大笑。每一个人的面容之下都藏有这疯狂的笑脸,不论你皱着眉还是流着泪,甚至在垂死之时。一想到这里,我就有些紧张不安。骷髅头仿佛听明白了布鲁斯的意思。此花生酱非彼花生酱。他看我一脸困惑,肆意嘲笑起我的无知。

布鲁斯轻轻地把皮肤贴合在死者脸上,像是帮他戴上一副万圣节面具。终于能看到他的真面目了。就在这时,我的心突然一沉,几乎掉到了膝盖以下。脸回到原位那一刻,我认出了他。他是卢克,我最亲密的朋友之一。这是他的尸体,浓密的棕色头发上粘着干涸的血迹。

接到西风火葬场决定雇用我的消息后,我首先告诉了卢克。他从不认为我痴迷于死亡有什么问题,我可以毫无保留地和他分享我对生与死的感悟。我们无话不谈,大到存在主义,小到英国喜剧片里的笑话(好吧,我承认影片是从网上非法下载的)。卢克虽然有些歇斯底里,但他是个优秀的倾听者,能回答你丢给他的任何问题。最关键的是,西风的工作改变了我对死亡的所有看法,我时常怀疑自己,还总在工作中犯傻。他对此特别理解,从不对我评头论足。

短暂的痛苦之后,我发现自己认错人了。“花生酱”不是真的花生酱,死去的瘾君子也不是真的卢克。真正的卢克住在几百英里外的洛杉矶,但这个人和他长得几乎一模一样。一旦看见了,你就再也忘不掉。

布鲁斯做完防腐就回家了,麦克让我留在准备室,清理假卢克的尸体。假卢克躺在白布单下面,解剖留下的伤口全部缝合完毕,像一床打满补丁的棉被。我掀起白布,用温水毛巾擦去他头发、睫毛和手背上的血迹。真正的卢克还活着,但我知道他也有死去的那一天。如果他在我向他表白之前就死了,我一定会后悔一辈子。

心理分析学家奥托·兰克声称当代爱情是一个信仰问题。当我们从家乡远走高飞之后,变得愈发世俗,我们不再依靠信仰或社区来确认自己存在的意义,反而会寻找一个伴侣,以此转移注意力,忽视自己作为动物存在的事实。法国存在主义哲学家阿尔贝·加缪最能代表这种观点:“啊,我的爱人,对那些孤独的人而言,没有上帝、没有主人的每一天都糟糕透顶。”

在火葬场遇见假卢克的那一天,我刚搬到旧金山不久,孤身一人,谁都不认识。24岁生日的清晨,我走到自己车边,发现雨刷器下夹着一枝花。我陶醉了好一阵,很开心有人记得。但不久我就悲伤地醒悟过来,自己自作多情了。旧金山不可能有人知道我的生日,这朵花应该是风吹过来的。

当晚下班之后,我买了张比萨,一个人吃掉了。我妈打来电话,祝我生日快乐。

除了麦克、克里斯和布鲁斯,我常见的还有一群青少年。我白天在火葬场上班,晚上给麦林县的富家子弟补习英语和历史(《纽约时报》最近称麦林县为“地球上最美丽、最田园、最幸运、最自由、最洒脱的地方”)。我的学生天真烂漫,家里有一片精心料理过的草坪和一对用心良苦的“直升机父母”26。他们的爸妈一点儿也不愿意过问我的日常工作。我从西风出发,穿过圣拉菲大桥来到那些俯瞰海湾的宅邸。这是我赚取外快的唯一方式,光凭烧尸体得来的收入,我无法负担在旧金山生活的花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