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自然的自然(第3/4页)

麦克不得不帮我一起把伊莲娜塞进她那条华丽的东欧裙子里。麦克知道不少实用小贴士,例如用薄纱把伊莲娜浮肿的胳膊裹起来,视觉效果堪比20世纪50年代B级片里的木乃伊。但我们的任务此时还没有结束。记住,如果以后有人让你给一个90岁罗马尼亚老太太肿胀的双脚穿袜子,你一定要学会说不。

“麦克,”我叹了口气,“反正遗体告别时,她的下半身要盖在单子下面。我知道这样说不好,但她其实用不着穿袜子。”

麦克不愧是业界良心,立刻否定了我的提议:“人家可是给了钱的,伙计。来吧,咱们能给她穿上。”

既然是门生意,殡葬业自然以出售商品的方式出售“尊严”。尊严是为死者家属精心策划的一场好戏,主角就是悉心处理后的尸体。殡葬人成了总导演,全权负责演出的一切。尸体无疑是全场的明星,亮丽得看不出生前遭受过痛苦。如此一来,尸体就不会和观众产生情感上的互动,破坏死亡幻觉。

国际服务公司是美国最大的殡葬公司,经营着上千家殡仪馆和墓地,总部位于得克萨斯州休斯敦。这家公司甚至将尊严注册成商标,不管你去哪一家“尊严纪念?”办事处,那个烦人的?无时无刻不在提醒你,他们早已把死者的尊严市场化了。

第二天一早,伊莲娜的遗体告别仪式如期举行。她的女儿揪着自己的头发,鬼哭狼嚎地痛哭起来。她的哭声是那么真实,绝对有绕梁三日的架势,若不是我不敢分神,早就被这份母女情深打动了。我的注意力始终集中在伊莲娜身上,生怕她的眼皮崩开,或者缠着薄纱的胳膊开始渗水。不过总体来说,伊莲娜看上去很不错。这场闹剧让我明白,猪涂上口红后还是猪,尸体也是如此。尸体涂上口红还是尸体,你不过是在和它玩换装游戏。

伊莲娜告别仪式后的周一,我照常来西风上班,发现有人给两台火化炉换上了新地板,光滑得如同婴儿的屁股。原来周末时,西风火葬场的所有者乔爬进火化炉,全凭一己之力,用混凝土和钢筋完成了地板大改造。顺便说一句,我至今没见过他,这件事让他在我心中变得更加传奇,因为我无法想象一个活人待在火化炉里(而且还是自愿进去的!)。翻新之前的地板几乎和阿尔卑斯山的地貌有一拼,布满了疙疙瘩瘩的块状物。清扫骨头碎片和骨灰时得特别灵巧才行,远远超过招聘启事上的技能要求。有了新地板,我就可以优雅地耙出遗骨,轻轻松松搞定。

使用新地板的第一天,一切顺利。第二天,我首先要火化格雷汉特夫人。格雷汉特夫人是个喜庆的胖老太太,和“灰狗”的形象正相反。她有一头烫过的白发,一双手肉乎乎的,让我不由自主地想起了祖母。我的祖母是个老师,住在爱荷华州的一个小镇,在一个只有一间教室的学校教书。她有七个孩子,最擅长做肉桂卷。小时候有一年,我去祖母家过暑假。一天我半夜醒来,看到她正坐在漆黑的客厅里哭泣,因为“有些人体会不到耶稣的爱”。她在我来西风工作的十年前就去世了,但只有我爸爸飞到爱荷华参加她的葬礼。你很容易从格雷汉特夫人身上……嗯,尸体上……看到自己奶奶的影子。

根据火葬管理条例第一条规定,鉴于早上的火化炉处于冷却状态,应该安排格雷汉特夫人第一个火化。身材壮硕的男人和女人必须放进冰凉的火化炉,不然炉内温度太高,尸体就会因为燃烧过快而产生浓烟,很容易招来消防队。脂肪太多的人(比如丰满的格雷汉特夫人)要最先处理,最后才轮到消瘦的老年妇女(和婴儿)。

我把格雷汉特夫人送进冰凉的火化炉,就去干别的事了。过了一会儿,我回到火化间,只见滚滚浓烟从炉门冒出来,屋子里全是黑烟。我大吼一声,说不清是哽咽还是尖叫,反正是“发现紧急情况”时特有的声音,然后连滚带爬地去找麦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