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下按钮(第4/6页)

“麦克?”我一边叫一边朝他的办公室走去。

“怎么了?”和往常一样,麦克爱答不理地说道。

“嘿,为什么会有人在储藏室里?”我问道。

“哦,对了,今天下午他们要见证火化。他们东西太多,小教堂根本放不下,我就让他们把灵位摆在储藏室里。”他说。

“我……我不知道今天有人要来。”我有些结巴,一想到有人要侵犯我的地盘,打乱我的常规,我就害怕得不行。

“我以为克里斯告诉你了,伙计。别担心,有我在呢。”他说。

麦克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也许他闭着眼都能完成火化见证仪式,但对我来说可是个大危机。“火化见证”包含以下几个流程:死者亲属在小教堂默哀,尸体推入火化间,启动火化,家属在旁边观看火化全过程。家属在旁边观看火化全过程。这几乎和运送核弹头一样恐怖。

在西方,以往火葬使用的是柴堆,之后逐渐向工业化演变。早期的火化炉上有一个窥视孔,死者家属像偷窥色情表演似的,通过这道小孔窥看尸体火化。有些殡仪馆甚至要求家属必须亲眼看着尸体送进炉膛。随着时间的推移,窥视孔全部被封了起来,死者家属也不必再踏入火化间。

过去的几十年里,殡仪业挖空心思,尽可能让死者家属远离与死亡相关的方方面面,生怕引起他们的不快。可以告诉你,如此谨慎行事的不仅是火葬场。

我朋友玛拉的奶奶不幸中风,生命危在旦夕,玛拉火速乘上前往佛罗里达的航班,赶去给老人送终。接下来的一周,玛拉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奶奶被病痛折磨:呼吸困难,没法吞咽,不仅身体不能动,连声音都发不出来。最后,死亡终于将老人从痛苦中解脱出来,玛拉却没能从始至终参加完奶奶的葬礼。葬礼那天,玛拉发给我一条短信:“凯特琳,坟已经挖好了,我们就站在边上,旁边就是奶奶的棺材和人工草皮。我一直以为他们会当着我们的面让棺材入土,结果没有。我们走的时候,棺材还待在原地,根本没埋到坟里。”

只有在玛拉和家人离开后,殡仪馆才会把奶奶的棺材放进墓穴,用黄色的挖土机往里填土。

如今这种逃避死亡的经营战略,成功将哀悼者的注意力转移至“歌颂生命”这一积极主题,毕竟生命比死亡更有市场。一家大型殡葬公司在等候室里摆放了几台小型烤箱,这样一来,新鲜出炉的饼干香气可以缓解死者家属的心情,分散一些注意力——嗯,希望他们的巧克力饼干能掩盖住化学试剂和尸体腐烂的味道。

我回到西风殡仪馆的储藏室,向那些大妈点头致意,她们速度惊人,灵位已经差不多完成了。黄先生的遗照下方摆满了花圈和一盆盆的水果,不用说,他就是家族中的父权权威。照片完全是照相馆风格,一个年迈的中国老人身穿笔挺的西装,双颊红润得不正常,身后飘着几朵白云。

按照麦克的指示,我和克里斯把黄先生的木制棺材抬到小教堂。打开棺材后,只见黄先生穿着生平最好的一套西装,安详地躺在里面。他的脸很平滑,表情略显僵硬,这是经过防腐处理后的典型尸容,不再是“云彩照”里那副不知所以的严厉模样。

那天早上,越来越多的家属来给黄先生吊唁,每个人都把大量水果和供品放在灵位处。“你,”一个年长的女人极其不满地冲我吼道,“你怎么能穿红衣服?”

红色在中国文化里代表喜庆,是绝对不能在葬礼中出现的。我身上那条樱桃红裙子甚是扎眼,像是在挑衅:“哈,你们这群凭吊的!我可不在乎什么文化差异!”

我想为自己辩解,告诉她我根本不知道他们一家今天要来,更不知道他们要来见证火化。但我没说出口,只是含糊地说了句“对不起”,端着一碗橙子从她身边溜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