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孙甘露对话(第2/18页)

还不如样板戏呢,那还八个呢。特别逗,好像天阴太阳忽然出来了,大家一起指着一帮古代人喊:这是电影。

孙:我十年也去不了几次电影院,我一朋友王佳彦原先在上海影城的,有一回指着我开玩笑:中国电影就是叫你这样人害的,不上电影院。

王:其实,原来我觉得电影从业人员还是很坚持青年时代的态度,用台湾跟咱们聊天的话说:一中各表。既反映别人,也反映自己;既反映主旋,又反映边缘,还有个百花齐放的基本态度在这儿。老一茬投资者也是凭着个人兴趣,胡乱挣来的钱胡乱扔出去,没说指着电影挣钱的。基本上我接触的投资者态度都是无所谓,你拍什么都行只要能通过别让我太糟心。没有谁一口咬定必须什么是电影,什么不是电影。电影成功的标准还有口碑,还有获奖。

孙:具体作品在暗示某种标准。

王:现在好像都知道什么是电影了。这几个片子起了示范作用,只有类型片才是电影,只有高票房才算成功,哪怕满地捡骂呢。

其实算笔账也未必挣钱吧。因为它投入大,国内就这么大盘子,国外全叫没准儿。当然投入也有水分。票房也有水分,特别是新浪上登的特别轰动,鼓掌多少分钟什么的。

《英雄》应该是挣着钱了,其他的国外卖没卖咱就不知道了,没见太吹,不像他们呀。就算都挣着钱了。至少已经造成了全市场投资意向全部转向古装武侠。每个投资者都在聊一个古装武侠,全亚洲明星阵容。

孙:它甚至幻想这是为中国人的精神世界提供了漂移的可能性或者存在空间,就像武侠或所谓玄幻作品中那些飞来飞去的人。

王:要说中国电影媚外,从来没这么媚过。过去说这些人拍电影是为了电影节,但电影节也是要求你多样化。你不能老那样,譬如说你拍到第四个,还是你们村,就换伊朗他们村韩国他们村了。还是有一股从没人明说但人人感觉得到的压力逼着所有人都在寻求变化,哪儿没人去过奔哪儿。原来在我看来是天经地义的,就是一个所谓创作,你要保持原创性,你就不能重复。在武侠这类东西正好反过来,它可以说非常模式化。

孙:对,对。很多东西一模式化就死了,而有意思的是,武侠是靠这个活着的,特滋润,咱们这儿还有好些这类东西,不过现在也难说了。

王:它,比如说《英雄》,这个政治严重不正确,我觉得其中包含着它一个正面的努力,它就是为了打破传统武侠的那种狭隘。它的这个努力是正当的。结果,你不服从它这个模式不行。就像通俗小说似的,你不服从它这个模式,你就是错。观众就会不认,而你又是专冲他们去的。当然,那到后来,创作的多样化就被彻底取消了。

这个情形,我觉得就很像70年代了。那个时候,通过政治手段,通过示范样板取消多样化。今天也是这样。你看市场多元选择,但大家就追求利益最大化。哪个利益最大化,好嘛,我们所有模式都按这个来。其实这造成一个特别可笑的结果,谁都知道什么赚钱,谁都拍不成。

孙:金钱是一种超级模式嘛。

王:譬如说,你必须有这个三千万美元的投资,你必须有这几个演员,就华语圈这几个演员加上点日韩。你凑不齐,演员也不能分身一年拍两百个电影,那你就别拍,全拍不了。电影院也都急功近利,除了这个别的它不爱放。我还费电呢。新人,你千方百计弄成了,没地方放。

其实中国内地电影市场在全球微不足道,还不如香港呢,它完全无足轻重。养不活人。我说我电影只为本国人拍,就在国内放,爱国吧我?有志气吧我?那对不起,你就不能超过一千万。一千万就需要三千万票房。咱们这儿分配不合理是很明显的。电影院和院线公司要拿走你每张票里的百分之六七十。噢,拍电影的钱我全掏,放电影的钱我只能拿三分之一,谁能拿百分百的成本,靠百分之三十的收入,支撑这个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