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东提问(第3/8页)

三、被我抢在先了。到现在我还常在北京的酒吧里遇到愤怒青年,有意写作,跟我是同一副笔墨,遭编辑退稿,认为全国有一个这样腔调的也就够了。

另外,还有那组“顽主”群像,一般时评称为“痞子”的,我叫他“社会主义新人”。这两手是我的最大独特之处。

何:在中外作家之中,有没有哪位作家或什么作品,对你最初的小说创作,构成了很大的影响?如果有,是哪位作家或作品?

王:最初的?中国是曹雪芹和鲁迅,外国是雷马克和海明威。曹雪芹和雷马克是真正打动我心的,鲁迅和海明威是我觉得可以借鉴的,就是说前者使我不再轻视自己的生活,后者使我有了写作态度和书写形式。这是当初啊,后来大批中外作家不断影响我,这要开名单也很长。中国的,先是几个姓王的,王蒙王小波王安忆王山。王蒙的华丽文风,那种叠床架屋,一语多句,后边的不断倾覆前边的,最后造成多棱效果对我有直接影响,不瞒你说,我模仿来着,很过瘾,因为有时确实觉得一言难以穷尽,有时又觉得下什么断语也是偏狭。后三王是作品和我的某些生活经验重合,阅读时有亲和力,对他们我区别不开喜欢和影响的关系。王安忆对我有一个写作上的启发,是她《纪实与虚构》中的人称角度,很奇特,当她用“孩子”这指谓讲故事时,有一种第一人称和第三人称同时存在的效果。再一个是上海的孙甘露。他的书面语是一个极致,可说是一句句都是晶体,匪夷所思,是上帝握着一个人的手写才有的那份神奇。我认为孙甘露是把中国文字发扬光大的第一人。他使我对书面语重新抱有尊敬,或可说敬畏。还有刘震云,他的幽默确实当得起“幽默感”三个字,有他在,我时常要考虑一下自己的分寸。还有林白、陈染,她们让我发现原来我们还有那么大一块,深不可测的内心世界值得开发。跟你说,这意义差不多等于我又重新发现了一个自我。这个底不能再露了,再说下去好像我压根没自己想过什么似的,都是学先进。下面这些外国作家都是我喜欢的,只说名,为什么不讲了。英国的约翰·勒卡雷;美国的约瑟·海勒;法国的帕特里克·莫迪亚诺、佛朗索瓦·萨冈;日本的三岛由纪夫。还有一些外国作家,咱们这儿喜欢人家的人太多,都给念叨俗了,我就别说了,好像跟着鹦鹉学舌似的。

有一个人最近对我有很大影响,精神上的,就是意大利那个小丑达里奥·福。我只看过孟京辉改编导的那出戏《一个无政府主义者的意外死亡》,那才是喜剧,其他搞喜剧的会在那个剧场中发抖,不说他。震动我的是他妻子,也是他的演出伙伴,在他成功后说的一番话。大意是他们本来意在讽刺的对象,意大利的中产阶级,以一种优雅的气度很雍容地接纳了他们,很欣赏,到剧场为自己的弱点放声大笑,用他们的教养把达里奥·福他们的批判化为笑料。达里奥·福的妻子很悲哀。你能想到我读到这番话的反应吗?我脸红。我为自己羞愧。我们这里环境多好,而我却曾用力去争取达里奥·福他们不屑的东西。

何:你曾谈到,自己不愿写报纸杂志的随笔和短文,平时也真的很少见你写,你认为写这些小东西,是否会对你的小说创作,产生什么影响和妨碍?

王:第一,写小说是玩命的工作,全身劲儿都得使上,平时就得攒着元气,到时候爆发力才强,耐力也长。没事就胡写,感觉都零卖了,怎么才能言之有物不重复自己呀?

第二,随笔杂文都得是真人真事,写惯了小说,笔野,受不了那份限制。我不是不说假话,写小说的嘛,专说假话,但我不愿打着真话的幌子说假话,咱们这儿大伙对实话也不是什么都受得了。说闲话就更没意思了,什么名牌啊、时尚啊、休闲啊,说那个干吗?婆婆妈妈。另外那也不值,写给报纸才能给几个钱?都是死数,按字论价,我不是没写过,最高拿过俩字一美元。那也不如书,抽版税,万一卖一千万本呢?我这辈子能卖的字就那么多,卖给这家就不能卖第二家,咱们是不是还得讲点职业道德?我不愿意年轻时累死,老了穷死,我还想把版权传给我女儿呢。